周末逛市场,发现水果摊上居然摆出了桑葚,一个个饱满的桑葚,大小粗细犹如人的手指头肚,深紫中透着亮光,远远看去,更像是一堆堆黑乎乎的虫子,在色彩鲜艳的时令水果摊中,它的颜色和外形并不讨喜,比起那些红色的草莓,金黄的芒果,红富士苹果,它的口感也并非甜美多汁,可一旦看到,一旦想起,那久违的酸酸涩涩的记忆,会催化的口水满溢了口腔。这些年来流行的采摘节,人们踏遍城区大大小小的果园、大棚里,也难见它的身影,在这个百花齐放,百果争香的季节,它是被人遗忘了吗?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一直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桑葚树。每年春天桑葚熟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节日来了。
陈大姑是我们的老邻居,她虽然比爸爸年长了几岁,可也是爸爸小时候的同班同学,爸爸叫她“陈大姐”,我就自然而然的称她为陈大姑。陈大姑个子矮矮的胖胖的,嗓门特别大,经常到我家来玩,她可以当清官帮我们家判断家务事,说笑间就把爸爸批一顿,而在老街坊里已经算是个人物的爸爸,则打着哈哈解释从不着恼。她也会把街边巷角听来的新闻故事讲给妈妈,两个女人用她们的思维方式分析评判着是是非非,这是中年家庭妇女的友谊。
陈大姑的家里,有一棵每年结果的桑葚树,也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小磊,我们和父母辈一样,也是童年的玩伴。小时候的我,是家中的宝贝,也是学校里的尖子生,性格外向活泼,朋友特别多,小磊却是那种木木的,成绩不太好,不爱说话的女孩,她有三个比她大很多岁的姐姐,也有一个比她小很多岁的弟弟,她是家里的孩子中最容易被遗忘被忽略的那一个。我们的友谊,很多时候结缘于这棵桑葚树。
桑葚熟了的季节,小磊就在家等着我了,我们扶着矮墙,轮流站在凳子上,使劲地寻找一枝结满果子的树枝,够得着的直接塞进嘴里,够不着的就摇摇树枝,让果子掉下来,树下的那个就弯腰捡拾。最后,吃的心满意足的两个人,看着对方染得黑紫一片的嘴唇,哈哈大笑。在被大人发现之前偷偷洗净。没事了,我们会偷偷地讲自己的理想,“以后我要去北京上大学、工作,再也不回这个小地方”,我的眼晴里放着光芒,仿佛美好的明天已在向我招手,小磊却嚅嚅地说:“北京那么远,爸爸妈妈怎么办?”
进入青春期后,对一个少女来说,桑葚的吸引少了许多,缺了这个媒介,我和小磊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生,似乎找不到可以交集的地方。我在各式各样的朋友圈里消耗着旺盛的活力,享受着众人的拥戴和老师家长的偏爱,沉默安静的小磊和那棵桑葚树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也许是家里孩子太多,已经习惯了被忽略,小磊考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都是铩羽而归,最终还是爸爸帮着找关系才送进学校。不过考大学的时候,我俩殊途同归,一向优秀受宠的我发挥失常,进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专科,而她比我还不好,考了两年才进了一个师范专科学校。
我们都长大了,都有了青春的烦恼,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偶尔会在街上遇到一次,淡淡的招呼之后,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每当桑葚熟了的季节,我就会想起那棵桑葚树,想起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小磊,然后像个大人一样的感叹时间真快。
大学毕业后,我按照爸爸妈妈的意见回到了家乡,进了一个国有企业,从事着我不喜欢的工作,小时候关于干出一番事业的梦想一落千丈。我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婚,生子,从20多岁就看到了自己60岁的样子。
我很少见到小磊,她在陈大姑的嘴里成了一个异类:她倔强地辞去重点中学的教职,打破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闷在家里不出门、不找对象,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一年又一年的奔波在考研的路上。陈大姑的烦恼啊,源源不绝地从那张爱讲话的嘴里冒出来,在她的眼里,只有象我这样的,按照社会的时间标准完成了一个女人的人生几步,才是正确的完美的。小磊对她,就是一个烦恼之源。
终于有一年,在考研的路上,小磊结识了一个外地的男孩子,他们恋爱了,然后两个人目标一致,方向一致,终于在一个桑葚熟了的季节,两个人一起考上了托福,漂洋过海去了美国读书。听到这个消息,我替她高兴之余,心底也生出了一丝丝没由来的失落。小磊,这个木木的、不说话的安静的女孩,终于走了一条我曾经向往却又不敢走的路,活出了我想活而没有活过的样子。
几年前,在美国住了半年多的陈大姑回国后到我爸妈家玩,那时,我们的老街早已湮灭在城市拆迁里,几代的老街坊分散的七零八落,住上了楼房的人们,过上了现代的生活,却失去了曾经亲密的情感。见到我爸妈,陈大姑很高兴,已经年过古稀的她,讲起在美国的生活,讲起她自己一个人坐飞机转道韩国再回国,声音依旧洪亮,眼睛里放着光芒,那个让她头痛烦恼的小磊,已然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骄傲。
又是桑葚熟了的季节,心底再一次想起了童年的朋友。只是人到中年的我,看惯了花开花谢,内心已经无比平静。人生的路上,必定有很多选择,不管选择了哪一条路,都会有繁花似锦,也都会有荆棘坎坷,只是你看得到看不到而已。而我们究其一生所要寻找的幸福,就是在不断前行的路上,不断调试着以工作、生活、家庭、情感为砝码的天平,只要能达到平衡,就是一种幸福的状态。所以,我要问小磊,多年不见,你在美国幸福吗?还会偶有闲情,想起童年我们、想起那个桑葚熟了的季节里,有两个女孩子,看着对方黑黑紫紫的嘴唇,傻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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