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分食

故乡新影,父亲所摄

近日间,枇杷渐渐地上市了,午间觅食时,在小摊购得枇杷数十个,圆溜鹅黄,酸甜润口。惊叹这季节轮转之余,不禁想起幼时,邻里往来、分食蔬果的故事。

幼时,房前屋后,有老妇人四五个,年岁和我阿婺(其实当为妇字,这里根据发音,写作婺)不相上下。当时邻里融洽,谁家树上结了果子,谁家得闲包了顿点心(家乡一种小吃,类似江南一带的元宝大馄饨),都会互相馈赠,至于贵客临门,请年长者去一同吃吃酒;抑或红白喜事,邻里一道帮忙,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从我家门口小路走出去,往左转弯,隔过拐弯处那户人家,便是冬花娘家。冬花娘家有一株很大的枇杷树,长在她家房子东边的园子里,那园子里有猪圈、茅厕,一侧还码着柴。她家的枇杷树很大,有好些年头了,据润安伯(冬花娘之子)说,是他5、6岁时所栽,而现今冬花娘早已做古,当时垂髫小儿,现也年过花甲矣。枇杷叶有治咳嗽的功效,小时,常有见她家煤炉上用小钢精锅炖着枇杷冰糖花生——便知她家两孙儿中有人感冒咳嗽了。这对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诱惑——那根本不是药,是一种非常美味的吃食嘛!每每总在想为什么生病的不是我?(同样的心理在妹妹肠肚不消化被投喂一种黑乎乎味极酸甜可口还颇有嚼劲的大药丸时,也出现过。)貌似我也有幸尝到过这种美味——带有轻微草药刺激味的汤里,更多的是冰糖的甜和花生的糯,这种甜糯在枇杷叶汁的中和后,又带有一种独特风味,可惜这种“享受”终不如家有一树的邻家两兄妹多。不过,这树上结的枇杷果,可是没少吃。

枇杷成熟在初夏,差不多吃端午鸡蛋糕绿豆糕的时候,冬花娘便用围裙兜着一大把枇杷果来了,这种携物方式,幼时常见邻里妇人为之,听其名为“shan ju”,父亲说shan即是衣衫之衫,那这词概为“衫掬”或“衫裾”。《诗经·芣苢》篇中就有记载,即“袺之”( 一手提着衣襟兜着)与“襭之”( 把衣襟扎在衣带上,再把东西往衣里面塞。)

说到冬花娘,不得不提她给我们讲故事的事。小时候看作文书,貌似每个小孩都有一个会讲故事的奶奶或姥姥,可惜,我家阿婺去世早,讲过的典故屈指可数;外婆离得远,又似乎她的兴致不在这小儿故事,更多是在劳作活计上。冬花娘便是我记忆中一个重要的故事奶奶了。

家乡成俗,裹粽子不在端午,而是在二月二,听母亲说这大概是因为端午农家忙,二月二气候冷,粽子裹得多留得住。每年裹粽子的日子,便是我和小妹大饱耳福之时。我家裹粽一般是晚上,然后大锅里煮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可吃。

二月二傍晚,也不用打招呼,冬花娘都会如约而至。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妹妹便高兴得咋咋呼呼,而母亲则会在一旁提醒:“你们想听故事,还不快给老人家倒杯茶端个凳子。”我们俩才忙不迭地转身递茶端凳。

冬花娘的故事很多,什么痴儿呀,老虎太子守大门呀,全从那个面容癯瘦会打牌要抽烟的老人口里说出。她的故事离奇古怪,却有头有尾,情节生动,结构完整,大抵都是吾乡一带流传下来的逸闻趣事、故事传说。

说到果子,除了枇杷,家乡一带还可植桃、李、枣等。关于枣,家乡有个有趣的说法——枣树上ca屎(家乡方言,拉屎之义,未考据出该字),以形容比喻人爱干净之甚。这真真是有个生动有趣的说法——枣树多刺,在枣树上方便自然得端着臀提着股,人讲究干净之极,于此时都不得放松。还有一说,枣树只在干净的地方才结果,我小时真仔仔细细观察过一户不怎干净人家的枣树:当真没结果!不过花娘家的枣树却是一年结一年。

花娘,她人的模样,已经记不端详了,印象中布衣一身,体型偏丰,极清爽,也极能干。她有一个孙女,长我许多岁。一次她戴着一副珠花项链到我家,少女鲜妍,珠宝生辉,引得我眼直勾勾地看着。阿婺知道我心意,便说:“等你这么大时,也给你买一串。”忆此话时,我身量早已长成,阿婺话音犹在耳侧,而人却阴阳两隔。

花娘家后院,种了一株大枣树,每年结果的时候,她就会用官升盛一大升枣到我家。母亲总是热情地迎上,让我们赶紧拿家里的碗换下来,笑语道谢好生相送。

除了树上结的,家里做的新鲜吃食,邻里也会互相拿来拿去。依稀记得,有一次,家里煮了新熟的玉米,阿婺让我拿点到前面巷子的助春娘家去。我抓着筷子,一头插一根,晃悠悠去了。然后下午(也可能过了几日),助春娘又捧了碗点心来。那两只摇摇晃晃的玉米和一碗别具风味的点心,便这么在我脑海里连在一起了。

和助春娘家有关的“分食经历”,还记得一种零食——果冻。父亲学的是油漆手艺,为谋生计,从我还未出生起,就常年在外地,逢年节才回家。听父亲说,每次他才一到家放下包,我们两个就忙不迭鬼祟祟地去翻他包了,因为那里面总有他买来的好吃的。我俩鬼促的样子我是记不得了,唯记得一次父亲买来整整一蛇壳袋底的果冻!这可把我们乐坏了,我们到前头巷游饭碗(家乡方言,意为端着饭碗串门或在外聚众吃饭)的时候,带了许多果冻。助春娘家后门和花娘家前门的巷子,就叫前头巷(因在我们那一排房子前面而得名),那可是大家常聚众的地。记得那次我们碗里盛了果冻,兜里塞了果冻,满当当地去。年岁已久,已记不清楚那个时候么人(家乡方言,哪些人)在,但那巷子的光音声情、那份富足且有能力与他人分享的快乐,历历在目,种种入心。

食物分享,大体源于一种简单纯朴的心理——有可维生存促生长之物,与同类分享之。概有同类处,即有此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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