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站在山顶呐喊的经历,我对这种感觉很上瘾,因为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好像全世界都听得到你的声音。被听到,是一种如此强烈的需要。
有一年,我去爬黄山,在一个幽静的小路上遇到一个女孩,十几岁的样子,正在跟她的朋友争吵。那时,是旅游淡季,所以爬山的人很少,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她激动而颤抖的声音,甚至让人听不清她为什么事这么生气。
后来,我在山顶的宾馆里又遇到了她,我听到恢复了平静的她跟同伴聊天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原来,她和同学一起来旅行,却因为同学没有等她就分好了房间,最后怕黑的她只好一个人住。她说的时候,眼里闪着泪,我知道这次旅行一定是她生命里一段黑暗的记忆。
我想起上学的时候,总是因为一些小事跟好朋友闹别扭,比如她是不是和我一起回家,是不是和我坐在一起吃饭。最严重的一次,因为分组做手工作业,和最好的朋友差点绝交。同学们常打趣说起,那时候在教室里歇斯底里地哭泣的我。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许没有人故意排挤,但我们就是觉得被忽略了。长大了,开始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一个歇斯底里的背后都隐藏着一种深深的爱意。所以,当年那个让我歇斯底里的女孩如今成了我最好的闺蜜。
每次见面,她都要取笑我,“当时你是有多喜欢我。”
“现在,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每次,我都赖皮地揽着她的手臂。
我知道,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对一个朋友歇斯底里了。因为大部分的朋友可有可无,即使言语不和,也不过就是默默走开,甚至懒得删掉联系方式。有人把这个叫做成熟,我却觉得更像是一种麻木。长大之后的我和闺蜜其实都不再会歇斯底里,但是曾经那种想把对方留在生命里的渴望,让我们彼此都感觉到,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真的很美好。
H先生提出分手的时候,思思跟我说,“亲爱的,我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总是爱得无欲无求,也从不在意一个人的离去。从她脸上,你看不出恋爱的甜蜜,也看不出单身的无趣,她从来不诉说自己的爱情,如果不是朋友聚会偶尔出现接送她的人,我们根本无从得知她是单身还是热恋中。
唯独和H先生的这一场恋爱,轰轰烈烈。
H先生追求思思的时候,做过很多在朋友圈里传唱多年的事,比如包下一个酒吧过生日,比如偷偷出现思思出差的酒店门口。这些都是我们知道的事,我相信我们不知道的肯定更多。其实思思心里也是喜欢H先生的,但她却总是故意惹他生气,时不时地给他看看别的男孩发的短信,每次H先生都会气得七孔流血,思思却觉得特别满意。
如果喜欢一个人,我们会千方百计地让他记住你,就像小时候,男孩喜欢女孩,会去揪她的小辫子,惹她生气。这也是思思津津乐道的一招,她总是时不时地要在闺蜜圈里炫耀一下。她总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所有人证明,他特别在意。
H先生提出分手的时候,她情绪激动地发了一条朋友圈,控诉H先生的离去。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就发来了上面那条微信。
她一定希望我能说点什么,让她好过一点,但那时的我真的无能为力。活不下去,肯定是一个幻觉,但却真实得让人无力反驳。
为了挽回,思思跑去H先生的公司等他下班,H先生不理她,她就一个人站在那里装可怜。这一次换做思思变得歇斯底里,她说自己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事。
最终,H先生没有回心转意。而思思也在这一场爱情里输得一败涂地。
我把这件事告诉闺蜜,闺蜜说,“这个故事好俗啊。”
我点点头,俗到演起来如此得心应手,去没想到有一天观众却突然离席退场。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生命的质量取决于他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满足自己,所以我并不喜欢人与人之间这种近乎病态的关系,但或许我们都应该尝试去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如此歇斯底里。
心理学家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五类,从低到高分别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在这五个需求之中,只有低层需求得到满足,人们才能向更高一层的需求迈进。当一个人要离开我们的时候,看上去是社交需求被破坏,其实真正瓦解的是安全需求,甚至是生理需求。
被忽略意味着不在意,而不在意则意味着不爱,这是我们默默在心里进行的推导。这种推倒看起来并没有逻辑,但却触发了隐藏在我们心底的一种关于生存的恐惧。生命最初有一个阶段,失去爱就意味着死亡。这种记忆被留在了心里,等待着一个被触发的时机。所以长大之后,我们会因为在意而变得歇斯底里。虽然可能未必表现出激烈的情绪,但至少会在心里有一种痛彻心扉的失意。
我常看到两个人以成熟的姿态处理问题,但是当他们离开彼此时,都不曾留下一滴眼泪,我突然觉得羡慕那些还能让彼此歇斯底里的伴侣。
我妈刚退休的那段日子,因为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总是找各种理由和爸爸吵架。每次爸爸因为看电视或者看报纸听不见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变得异常愤怒,滔滔不绝地开始诉说着这一辈子受了多少苦多少罪。生活上,对我们也是诸多要求,吃完饭刷碗、东西摆放要精准到位、每周至少要有一顿全家聚餐,甚至连假期出行都要按照她的心意。有时候,她的无理取闹连我都看不下去了,但是爸爸却表现得丝毫不在意,总是默默地配合。
亲戚朋友都说爸爸通情达理,在我看来却特别恐怖,因为我总是担心有一天他突然也要离席。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去问他,为什么能忍耐妈妈这么无理取闹。他跟我说,那是因为她在意。
后来,我又看了一本书,讲述了一个男人陪着自己得了癌症的新婚妻子走过生命最后一段日子的故事,是一本回忆录。这本书的作者就是著名的心理学家肯·威尔伯。他说,成为一个病人的陪伴者,就要像一块海绵,拥有足够多的能力去吸收她的情绪。然而,面对死亡,很多人可以不离不弃,但是面对着琐碎的日常生活,我们却常常无法谅解。
有人说,因为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生命负责,所以我们都不必忍耐同伴的歇斯底里,但如果你把它看作一种爱呢?会不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所谓天长地久,未必是彼此努力闯过怎么样的狂风暴雨,其实只是能够从彼此的坏脾气里看到满满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