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从未面临死亡或者死亡威胁时,永远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也从来没有写过遗愿清单,因为每次我想写时,我都并不觉得那是一件我特别特别想做的事情。
近十年,我经历过爷爷姥姥姥爷的去世。但触碰我的更多是悲伤,而不是死亡。
我第一次对生死有概念,是爸爸被确诊癌症之后。我在一瞬间,明白了“预后”、“手术”和“化疗”成为了直接和你的至亲的生死相关联的词汇。
爸爸被确诊的时候,刚好是过年前夕,我选择了隐瞒病情,回家后隐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直到我奶奶突然在过年期间去世。
奶奶的葬礼上,我哭的歇斯底里,因为那是真正的死亡,我触碰到了它的温度。
我爸的病理结果没出时,他每天基本没有一句话,不吃一口饭,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我打电话回家,撒谎说病理结果没有问题时,我妈说,我爸几乎是一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有了生机,终于有了“人”的气息。十分钟后,他就出门去买了对联和窗花,开始有了想过年的动静。
对于我爸来说,我的电话就意味着生和死的界限。
我突然想起了我爷爷。爷爷得的食道癌,最终没有扛过第7年。最后的时候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有一天他和我爸说,他想吃某个饭店的小炒肉和烩菜,我爸开车来回40公里带回来两盘菜。
爷爷拿起来,捧到鼻子前仔细地闻一闻,仰一仰头再放下,一次又一次重复这个动作,但不能吃一口。我爸两眼红红地出来,看到了躲在帘子后面哭的一塌糊涂的我。
对于爷爷来说,那一盘菜或许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因为爸爸的病,我为了更多地了解病情和治疗方案,加入了一个病友群。这个群大概500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得同一种病,其实就是同一种癌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大家因为某个论坛而聚集在了一起。我觉得让我爸进入这样一个群过于残忍,而选择了自己进入,有选择性地把一些信息讲给他听。
我就那样,默默地待在一群每天提心吊胆,生不由己的人里。的确,我们每个人都生不由己,可飞来横祸和明知是绝症仍然要与之共存期待明天的感觉,后者真的更残忍。
这些人里有些才20多岁,有些人刚刚结婚,但在这个群里,大家却公平地没有任何优势和选择。那些昵称里的状态“治疗中”“复发”就像我们写着的“青年”“中年”“老年”一样,可能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阶段和不可摆脱的命运。
我们可能都碰到过癌症患者,家人、朋友和同事。即使是家人,他们也不会和家人讲太多,他们到底在面对什么,到底在想什么。因为这个话题过于严肃,也过于沉重,很有可能徒生悲哀。
就像我爸爸,从来不曾和我聊过什么。但每次看到电视剧里有关癌症的剧情,他都会默默换台。他承受着什么,只有他知道。
但是在这个同病相怜的群里,大家没有隐瞒,无所顾忌。我看到他们会为了医疗界有一点新的动态而激动的互相鼓励,他们会为了自己身上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一点变化而担忧,他们会为了检查结果中一点点数据的偏差而焦虑,也会为了高昂的治疗费用纠结而无力。
我很多次,看的默默掉眼泪,心痛地无法呼吸。因为那是一群真正面对死亡的人的真实状态。
今年大年三十,群里的人互相拜年,他们说,真好,又挺过了一年。希望明年过年还在群里给大家拜年。
而我的另一个手机存在着另一个群,你们知道的,北京趁早读书会。那个群里有近400个生机勃勃,明天有无限可能的漂亮姑娘。她们骄傲地说着,去年我做了什么,我去了哪里,我遇到了谁,明年我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要遇到谁。
这两个群,就是无法逾越的生与死的距离。但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要辜负握在手里的这一天。
年前我带爸爸去复查,那个我很尊敬的老医生,耐心和我前面的病人和家属说,先回家好好过年,明年我们都无法预测,但这个年我们肯定能好好过对不对?
对于死亡,我不知道我到底触碰了什么。但是在英语课上,每一个外教在过年前后总会问我同样的问题:“如果你只能有一个愿望实现,你的愿望是什么?”
以前我真的会想好久,今年我发现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爸爸身体健康。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