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中所提出的那些疾病的奥秘的解答,可以从自然选择所完成的工作中去找到答案。这个过程本来是十分简单的:凡是影响到物种之中的个体生存和繁殖的遗传差异都要受到自然的选择。如果一个基因编码所产生的特征使下一代后裔的生存率降低,这个基因便将逐渐被淘汰而消失。例如,某种遗传突变增加了感染造成的危害,或者使个体对危险不知闪避,或者对性不感兴趣(没有性欲),这一突变决不会在这个物种之中普及。另一方面,如果突变的基因个体对感染具有一定程度的抗性,对危险迅速闪避,并能成功地选择有生育能力的配偶,则多半会在基因库中传播、扩散,即令要付出某些不菲的代价也将如此。
在英国空气污染的下风区生活的蛾群中带有黑色翅基因的蛾种传播是一个经典的例子。浅色的蛾在被煤烟熏黑的树丛中变得十分显眼而容易被鸟捕食。这时,有一种数量很少的突变蛾种,具有与树丛近似的颜色因而避开了捕食的鸟嘴。当树丛颜色继续变深时,黑色翅突变基因迅速传播开来,并大大地取代了浅色翅基因的蛾群成为优势蛾群。这就是故事的全部。自然选择没有任何计划、目的,也没有什么方向——只不过是基因频率在种群中的增减取决与携带这种基因的个体繁殖成功率的大小差异而已。
自然选择简单明了的特点曾经被一些错误概念所混淆。例如19世纪斯宾塞的名言:“适者生存”被广泛地认为是对自然选择过程的高度概括。然而,实际上这种提法引起若干错误的理解。首先,生存本身并不重要,这就是为什么自然选择造就了鲑鱼和一年生植物这样的生物,它们只繁殖一次就死去。生存增加适合度(fitness),也只在它增加生存以后的繁殖时才得以体现。带有能够增加生命期中繁殖力的基因将被自然选择挑选、保留,即令它会使寿命缩短。相反,降低生命期中繁殖率的基因,肯定地将被自然选择所淘汰,即令它能使个体的生存期延长。
还有许多混淆来源于对“最适应的”(ftttest)的多种不同的理解。最适应的个体,从生物学的角度看,不一定是最健康的,最强壮的,或者跑得最快的。在今天的世界上,以及过去很多取得突出运动成绩的个人不一定是儿孙最多的人,这种衡量应该大致与适合度相关。对于懂得“自然选择”规律的人说来,不会奇怪为什么做父母的人十分关心子女的生育。
孤立地看一个基因,或者一个个体,是不存在所谓“适应(合)”
(fit)与否的概念的。只有放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中的某个实际存在物种之中去比较、考察,“适者”的概念才有具体的意义。即令是处于相同变化的环境之中,每个不同的基因都可能各有长处和短处。设想有一种基因使兔子更加胆怯,因而有助于它们遁开狐狸。现在,假设田野中有一半兔子有这种基因。因为它们花更多的时间用于东躲西藏,吃得较少,就平均而言,这些胆怯的兔子可能没有它们那些胆大的同伴长得壮实。结果,在等待春天的雪地里,它们中三分之二因饥饿而死去,而那些胆大的长得比较壮实的兔子有三分之一因饥饿而死去。那么自然选择对胆怯的兔子是不利的,若干个严酷的冬天有可能把它们全部消灭掉。反过来,狐狸数量增多以及暖和的冬天,则不利于那些胆大的兔子。这一切都因“当时”的环境变化而定。。
自然选择只有利于“基因”,而不是种群(group)很多人看过一部描写大自然的影片。那里面一群饥饿的北极鼠勇敢地跳进冰河自杀。画外音解说,当食物匾乏时,一部分北极鼠就勇敢地自我牺牲,以便剩下的同伴有足够的食物能够活下去。大约一二十年前,这种“种群选择”的解释一度得到生物学家的承认,但现在他们已经抛弃了这种见解。为什么?
让我们设想两只这样的北极鼠,其中一只有高尚的品质,在看到同伴们面临饥饿时,很快就跳进最靠近它的冰河里去。另一只是自私卑劣的家伙,它躲在一旁等待那些高尚的北极鼠一个一个地死光后,吃它所能得到的一切食物,尽可能多地交配、生育。从而有尽可能多的后代。那些带有牺牲个体使群体获益的高尚基因的北极鼠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不论它们是如何地高尚,对种群是如何地有益,它们还是只能被消灭掉,不能留下后代。这样说起来,我们又如何明白地解释那些北极鼠自杀的行为呢?在冬季末尾当食物变得稀少时,北极鼠便迁徙,大群大群地匆匆奔走,它们在遇到早春融化的冰河时并不停顿。然而,淹死并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为了得到影片效果,制片人用了引诱的方法把北极鼠赶入冰水中,人类总是在理论和实践发生矛盾的时候不惜伪造事实来为自己辩护,这不过是悲剧的例子之一。虽然确实有某些特定的环境条件下,在种群水平上的自然选择力量要超过通常都是偏向于对个体选择的力量,但是并不多见。
《自私的基因》的作者,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强调,个体可以看成是基因制造出来复制基因的工具,被基因利用之后可以抛弃。这种观点震撼了那种认为进化是在走向一个更加和谐、稳定、健康的世界的许多人的善良的愿望。我们当然希望能设想生活是自然的、愉快的、健康的,但是自然选择却一点也不关心我们是否愉快,它只在为了我们基因的利益时才去促进健康。从纯进化论的角度看问题,如果焦虑、心力衰竭、近视、痛风和癌等等倾向在某些方面与增加成功的繁殖有关,这些基因就会被选择保留,我们也就在这些“成功”之后必须承受这些痛苦的代价。
亲属选择(Kin selection)
在上一节中,我们被告知“适者”之所以在自然选择中增多,其关键是繁殖的成功。在北极鼠的讨论中已经提到,采取行动帮助同类而牺牲自我利益者并不受到自然选择——进化的青睐。这也还只是事情的一个侧面。最终,在未来后代中遗传基因表达的数量是以增加了多少带有相同的基因的个体数量来计算的,而亲属之中有许多基因是与你的基因相同的。
孩子的基因有一半与母亲相同,另一半与父亲相同。孙子的基因有四分之一与祖父母相同。同胞兄妹之间,平均各有一半相同的基因,侄表兄妹之间有八分之一一致。这意味着,从你的基因的立场来看,你的兄妹和儿女的生存、生育的重要性,等于你自己的生存、生育的二分之一。根据这一推理,选择是有利把帮助给予亲属的物种的。如果其它诸如年龄、健康等条件都相同的话,个体帮助别人所耗费的代价低于亲属受益的数目乘以以血缘亲密的程度。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英国的生物学家霍尔丹(J.B.S.Haldane)被问及是否愿意为兄弟牺牲自己的生命时,他回答:“不是为一个兄弟牺牲,但我可以为两个亲兄弟或者八个叔表兄弟牺牲。这个原则以及它在解释群体中合作的重要意义而被正式承认了,这体现在1964年英国生物学家哈密顿(WilliamHamilton)的重要论文,他后来因此获得1993年克拉弗奖(Craford Prize,因为这个领域没有诺贝尔奖)。另一位伟大的英国生物学家约翰·M·史密斯(John Maynard Smith)为亲属选择这一现象施命名礼。
“好孩子最后才分到”的规则在进化过程中的一个明显例外是利益的互惠交换不一定只发生在亲属之间。假如艾萨是一个鞋匠,而弗莱兹是一个可以提供优质皮革的熟练的猎手。资源的互相交换将使他们都得到好处。把好处给我对你也是有利的,反之亦然。自从 1971年罗伯特·泰卫斯(Robort Trivers)关于互惠学说的著作发表以来,生物学家经常把自然界的合作现象解释成为互惠的交换或者亲属选择。
关于社会生活的生物学,在先驱者威尔逊(E.O.Wilson)、亚历山大(Richard Alexander)的带领下已经诞生,他们分别有《社会生物学》(Sociobiology)和《达尔文主义和人类活动》(Darwinism and Human Affairs)等专著发表。早先的争论和误解,已经被新的学科领域里日益增长的成果所扬弃。
自然选择是怎样进行的?
认为进化是向着某个方向按照某种计划进行的,这是一种流行很广的错误观念。其实,只有机会(chance)在起作用,进化既无目的又无方向,机会使得未来进化的前途无法预测。生物个体的随机变异对它们的达尔文适应能力产生微小的差异,某些个体比其它个体有更多的后裔,增加他们的适应性的那些特征也就会在后代中更加多见。
从前某个时候,至少是有那么一次,在热带非洲的人群中发生了一次突变,使血红蛋白分子产生了某种变化而对疟疾具有抵抗性。这一重大的优势使得这个新的基因传播开来,随之而来的后果是不幸的镰状细胞贫血。我们将要在后面关于基因的章节中再详细讨论这个问题。
机会可以在自然选择的各个阶段产生影响:首先是在产生一个基因突变的时候;其次是携带这种突变基因的个体能不能活到足以显示该突变基因的作用的时候;第三是机会也可以影响这一个体是否有成功的生殖;第四是这个基因,即令在第一代中表现为适应性的,也可能由于某种偶然事件在第二代的时候被淘汰;最后,无疑,还有许多不可预测的环境变化将在每个物种的历史过程中产生不同的影响。哈佛的生物学家史迪芬·J·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说过,如果有可能把生物发生的历史重演一次,结局肯定是不一样的,不仅可能没有人类出现,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类似哺乳动物的生物。
我们经常强调自然选择在生物进化过程中进行优选,造就生物的优美性状。但是认为自然选择是有目的的,和它能造就完美无缺的生物品质的这种不准确但相当普遍的观念则需要慎重地有分析地对待。
进化所达到的“真善美”,取决于你的看法。如果你的看法是:“自然选择走的是一条使物种更加幸福的道路。”那是错误的。上面所列举的事实说明,不大可能。如果你的想法是:“自然选择会对每一种有价值的适应都加以选择和创造。”答案仍然是否定的。例如,南美洲有一种猴子可以用尾巴抓住树枝。这种本领肯定对于非洲的猴子也一样大有用处。仅仅是因为没有这种机遇,没有这种运气,它们没有产生这种技巧。在某个远古时代,南美洲出现的某些环境组合开始使某些猴子使用它们的尾巴,最后导致培养成能用尾巴抓住树枝的能力。
这一发展过程却不曾在非洲发生。某种特性有用、有益本身,并不一定保证它们会逐渐在进化中形成。
然而,确实存在这样一种趋势:自然选择毕竟是向着接进真善美的方向发展的,而且是在量的基础上逐步优化的。如果某个特性是为某一功能服务,经过无数的小的改进,经过许多世代的选择,就趋向于使它们从量的方面接近于理想的功能,逐渐优化。例如,鸟的翅膀可以长些,长些会有很好的提升力;也可以短些,短些便于控制自如。
测量大风暴中被伤害致死的和生存的鸟的翅长便会发现,被伤害致死的是那些翅膀特别长和特别短的鸟,能生存下来的鸟的翅长大都偏离中值不远,这就是接近最佳值的翅长。
在人类生理学中可以找到上百个体质性状特征被塑造成接近最佳值的例证:骨的大小和形状、血压的高低、血糖水平、脉率、青春发育年龄、胃的酸度等等,这些例子还可以举出许多。观察值可以不十分精确,然而还是十分接近的。当我们怀疑是否自然选择为什么没有起作用的时候,多半是因为我们忽视了某些方面。例如:胃酸使溃疡加重,而服用了抗酸药的人仍然可以消化他们的食物。所以,是不是胃酸太多了呢?可能不是太多了,胃酸对消化和杀菌都是重要的,包括杀灭引起结核的细菌。为了判断身体的不完善之处是为什么,你必须首先理解其完善和折衷调和的基础是什么。
如同工程师的设计,进化过程中也经常需要采用折衷方案。车设计师可以加厚油箱的设计以减少起火的危险,但是这样一来却增加了成本又减少了行驶里程和速度,这就必需有折衷。于是,油箱在某些碰撞中确实是破裂了,而且这一折衷方案以每年要失去若干生命为代价。当自然选择不可能同时在方方面面都达到尽善尽美的时候,它的折衷方案并非随意的,而是精确地被选择定在净获益的最大值上。
有这么一个未必可信的故事说,亨利·福特在巡视一个放满了驾驶杆的仓库时问道:“是否有绝对不发生故障的部件?”他被告知,有的。这种驾驶杆决不会失灵。“那么,”他转向他的总工程师“重新设计。如果永不发生故障,那么我们花在上面的成本一定太高”。
自然选择同样地避免“过度”设计(过度加大安全系数)。如果某件东西运行相当不错,那么它的某些不重要的不足之处就不会成为选择的因素,自然选择也就没有改进它的机会。因此,当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具备一定的储备能力,足以应付偶然可能遇到的极端环境时,这些器官也就都有可能在超过储备能力的负荷之后受到伤害。身体里没有任何地方、任何器官是永远不出毛病的。
对某种资源的供应若中等程度地增加,常常会带来很大益处,但是大量增加却不会使益处相应增加。比如做火锅,放两个洋葱可能比放一个好,但是放十个进去就不仅浪费而且也没有什么好处;即令有一点,也很少。这种成本效益分析是经济活动中的常规操作,也同样适用生物学和医学。例如对肺炎用某种抗生素,剂量太小可能产生不了明显的益处,中等剂量时费用虽有增加但能得到大得多的效益,过大的剂量则徒然使费用更加昂贵却不能增加多少疗效,甚至还会产生一定的危险。
涉及每一种工程或者医疗决策时,总会有代价(成本)和效益的两个矛盾方面,每一个在进化中保留下来的有益的遗传变化,也都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自然选择不是没有力量的、也不是变幻莫测的。它只选择总的说来对适应能力有好处的基因,即令这个基因也使得个体在某些疾病中更易受到伤害。比方说,难道可以认为焦虑也是一种功能上有必要的生物品质吗?想一想前面提到的关于狐狸特别多的那一年里没有焦虑的兔子的命运。即令某些后来引起衰老的基因也不都是不适应的,它们可能对年轻时的生活有益,当选择最强壮的个体时,这种对生存和繁殖的益处,对于后来的衰老和不可避免的死亡这种代价说来,当然更加重要。为了更好地理解疾病,我们一定要理解每一个表面看来是错误的定型设计背后的利益所在。
进化假说的检验
本章的开头引用了亚里斯多德的话是有着严肃的科学含义的。可以认为他是功能分析之普遍规律的启蒙学者。这一法则在生物学的众多领域中已有十分丰富的成果,而且我们预期在医学领域中也将会有丰硕的成果。当然,亚里斯多德的视角,他的历史条件与现代生物学家大不一样。他对生物学中的物理和化学原理几乎一无所知。他不懂甚至不曾想过一切都要经过实验的必要性。他也不曾听说过自然选择的原理,而且也不知道生物完全是按照要在繁殖中取得最大成功而设计定型的。不论是对于人类的手、大脑或者免疫系统而言,亚里斯多德的权威性问题:“它是做什么的?”现在已经有了非常专门的科学含义:“这种特征在繁殖成功中有什么贡献”?他确认生物体作为一个整体的存在一定有某种复杂的目的,这是正确的。不过,一直到最近的几十年里,人们才有可能把这个问题弄清楚,这个复杂的目的就是繁殖。
有不少人认为探讨各种生物品质、体质的功能只能是目的论的或纯理论的(speculative),而不是科学的问题。这种观念是不正确的。作者将在本书中举出许多例子来证明它。有关生物品质特征所适应的功能的问题,都是可以经得起科学检验的。这些问题的提出和解答,使得诸如眼睛、耳朵,以及咳嗽反射等等生物体质特征的适应性意义得以阐明和理解。因为它们是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选择的结果,逐渐地改进,以增加它们服务于专门功能的能力。
然而,当我们提出这类“为什么”的问题和寻求解答时,我们还要审慎地、不可轻率地相信那些随意的、牵强附会的、捏造的故事。
为什么我们的鼻梁凸起?因为要用来支起眼睛架。为什么婴儿会啼哭?
那一定是他在做肺部运动。为什么我们都在接近100岁时一定死去?
它是为了给下一代人腾出生活的空间。几乎每个问题都可以成为这类猜想的目标。它们不是科学。不是问题本身,而是这些牵强附会的答案。没有经过充分的科学检验,审慎的思考,因而违反了科学方法应当遵循的原则。
这几个荒谬的例子说明,许多轻率的解释可以容易地得到检验,证明它们是错误的。因为我们远在有眼镜之前多年就有了凸起的鼻梁,所以鼻梁不可能是演变出来为了支起眼镜架之用的。成年期肺的健康并不取决于婴儿时的啼哭,所以啼哭不是为了肺的发育。因为自然选择不对群体许诺这种利益,因此衰老不是为了后代的生存空间而演化出来的,何况有关衰老的种种细节也否定了这种猜测。
另外一切功能假说则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多方面的科学证据的支持,而不存在推翻它们的理由。任何熟悉心脏结构和工作的人都可以看到它是用来泵血的。也可以看到咳嗽是用来从呼吸道排出异物。寒战使体温升高。你不一定要是进化论科学家就能指出牙齿是用来咀嚼的。
有意义的假说,是那些重要的及合理的,但不是很明显很容易地可以看出是对还是错的假说。这些功能假说可以导致新的发现,包括许多有医学价值的创造性思维。
适应主义的工作程序
建立在调查方法基础上的人类功能属性的研究,已在最近被命名为“适应主义的工作程序”(adaptationist Program)。从某些人类生物学已知方面所提示的功能意义,可以逻辑地预测另外一些别的、未知的方面。经过适当的探索研究,能够证实这些特征确实存在,它们便可能具有医学上的意义。如果不存在,我们便抛弃这一假说重新回到起点从头来过。
现在列出由审视各种生物特性在适应能力中所起作用的三个重要发现作为例子。这三个问题不涉及医学问题,它们只涉及河狸与鸟类。
在以后的章节中将有许多别的有关医学的例证。在一定的程度上,这几个问题说明,直觉对于适应性的理解,即使是职业生物学家,也不经常是准确适当的。常常必须经过严格的科学研究,甚至要用到数学计算才能得出符合逻辑的答案,才能在具体的生物学的研究中得到验证。
河狸从附近取食并从靠近它的巢穴的地方收集一些小树的树干。
它们用牙齿在树干靠近地面的部位咬断,如果不在水中,则拖进水中,然后拖进巢穴中。河狸怎样决定它要咬哪一支树干呢?它们用的是那种最合算的办法,这是密执安的生物学家格·贝诺夫斯基(GaryBelovsky)的假说。这就是说,河狸尽可能按经济原理决策:咬断和运输的难度,以及离家的距离。贝氏的计算证明,河狸的效率在距离增加之后更加具有分辨力。太小的树,因为没有使用价值而不要,太大的又因为咬断和运输的代价太高,尤其是从树丛中运到水池中浮起的难度而被放弃。贝氏预测,河狸采集的树径会因距离加大而缩小,同时,只采集符合理想直径范围以内的树干,而并非是随便什么样的树干。测量并统计河狸在 池塘边所啮倒的树桩,证实了这一预测。
下一次你再看到河狸池的时候,就不仅能欣赏河狸工程之神奇,也能赞赏它们安排工程优选原则的智力。
现在再来看丛林中鸣鸟产蛋多少和与它的配偶孵化抚育幼鸟的问题。鸣鸟在这个季节里繁殖是否成功,完全取决于这几个蛋。那么,她以产几个蛋为好呢?记住她不是以种族的繁衍为目的,只是为了使自己一生的繁殖最大化而选择最佳条件。产蛋太少是愚蠢的,但是产蛋太多也可能要降低一生的总繁殖率,因为食物可能不够而一些小鸟会养不活,或者它和配偶在育雏过程中体力消耗太大,从而危及自身活到下——个繁殖季节。这些因素适用于丛林中的每一只鸟。虽然不同的鸟类的产蛋数是不相同的,如果有一种鸟的平均产蛋数是4个,其中也会有些是5个,有些是3个的,我们是否能认定它们都是要4个,却因为不会计数而产生了错误呢?或者可以认定产蛋数不是通过自然选择来优化调整的?
在考虑到这些鸟也许应得到更多的信任(credit)后,适应主义赞同这样一个解释:是否有一个一般的规律,产3个蛋的一对最适合产3个,产4个蛋的一对最适合产4个,等等?做一个简单的实验便得出了答案。丛林中有30个鸟巢里各有4只蛋。随机选10个巢不动它,另外从10巢中每巢取出一只蛋放到另外10巢中去,这样便有3只、4只以及5只蛋的各10个巢。然后测定这3组鸟巢孵育幼鸟的平均成功率加以比较。看增加或减少了一只蛋的成功率比它们自己选择的产蛋数的差别。
如果所有的有关因素都被考虑过,这一研究的结果就可以证明50年前牛津鸟类学家戴维·赖克(David Lack)的结论:“鸟类调整其产蛋数以期获得个体繁殖的最大成功率。”为了做到这点,需要比较准确地评估自己的健康状况、能力和经验。为4只雏鸟哺食的难度和风险显然比喂养3只雏鸟的大。在更加拥挤的巢中,也就是有5只雏鸟的巢中,长大的幼鸟离巢时可能体重偏低,自己活到下一个冬天的可能性也要降低。每年的环境变化也难以预测。年景比正常情况差的时候,幼雏过多的鸟巢将特别危险。可以肯定,这些知识对于博物学家而言,在观察一对野生禽类哺育其幼雏时要增加许多兴趣。这些鸟正确地做这些事,不仅仅是一般地、本能地或者在平均值上的正确,甚至每一对鸟都会做对它自身说来是正确的事情。
在讨论这个一个鸟巢中产几个蛋的例子中我们只关心蛋的数目,忽略了鸟类有雄性和雌性两种后代的事实。所观察的鸟是不是有理想的雌雄比例呢?在性别比例的自然选择中有一个压倒一切的原则就是,使适应最大化:“选择短缺的那种性别”。单身酒吧的常客知道,稀少的性别有最大的配偶机会。在自然界,雌性稀少时,产出雄性后代的个体是自然选择淘汰的对象。因为这时许多雄性不会再有后代。如果雄性稀少,产出雌性后代的个体就不会有产出雄性子代的个体那么多的孙代。这种自然选择力量决定了为什么会有大致相等的雄性和雌性个体。这一简单、明了、有力的进化论解释。是进化遗传学家费歇尔(R.A.Fisher)在1930年提出的。如果你认为相等的性别是因为有相等的机会从父亲那里得到X或者Y染色体,你也是对的。不过,这是近因解释。这种近因解释不能解释某些特殊生物物种,例如蚂蚁和蜜蜂的巨大的性别差异,它们的情况太复杂,需要更加复杂的分析手段,不能在这里详细描述。
自然选择是否在群体中产生数量绝对相等的雄性和雌性?不是这样,可以想像,还有许多别的因素。例如,两性成熟的年龄差异,两性死亡率的差异,雌性和雄性亲代在生存和繁殖中所付出的代价的差异等等。认真分析之后,会支持这样的结论:“具有性别决定方式和生殖方式与人类相同的物种,如果父母哺育子女时付出的代价也相等,性别是稳定在相等的比例上的。”人口统计和生物统计结果都与这一预测十分一致。
我们希望,在随后的章节中,读者会信服,自然选择的现代理论对于医学的重大发现和对于了解河狸的筑巢方式、鸟孵化后代的数目变化及哺乳动物的性别比例,都是同等重要的。假设、推理、论证,总是要从现有的生物医学知识和一个有关适应性进化(演化)的问题开始:人体的这一特征,是否是某个适应机制的一个方面?如果是的,其它方面还有什么可能的机制?怎样去检验这些未知其真伪的推理?
如果人类生物学特性存在某些似乎是不符合我们的理想的地方,自然选择是怎样将它选出来的?为什么它们没有被淘汰?这种不符合我们愿望的品质,是否具有另一种有用的功能代价?它是否是一种石器时代的适应,但现在因为与现代环境不相匹配而引起疾病?自然选择对病原体和寄生虫的选择,改进它们的适应性引起了什么后果?这些不过是进化生物学常规研究的几个例子。找到它们的答案将对人类产生巨大的利益,成为医学研究的重大成果。
现在要提出一个要求,要求冷静地对待这种热情。关于功能,可以有不止一种正确的答案。例如,舌头对咀嚼和语言,眉毛对表情交流和防止汗液流进眼睛都是重要的。其次,进化史,一个物种,或一种疾病的进化史,同其它各种历史一样,都是不能做实验的。现在可以判断,我们的祖先会使用火大概已有多久,发现了火的用途之后产生了哪些后果,引起了哪些进化。探索历史,只能并且也一定要根据历史留下来的记录去考察。古代人类祖先遗址留下来的炭末和烧焦的兽骨是考古学家宝贵的原始资料。同样,从蛋白质和DNA的化学结构中也可以解读出与现代截然不同的物种之间的亲缘关系。我们无法回到古代去观察进化史中各种生物性状的自然选择过程,但是我们可以根据化石、生物和人类的遗迹、解剖构造、行为倾向,以及蛋白质和DNA的结构等等去推论、去重构史前时期的事件。即令一时无法说明某个生物性状的进化史,我们仍然可以相信,它是由自然选择塑造的,可以与其它物种的这一性状的功能比较,取得旁证。
所以,关于一种生物特性的进化史起源,自然选择过程中所挑选的适应性功能的假说,同这一性状的近因假说一样,都是有科学方法验证的。检验进化论假说有着特殊的困难,这应当使研究更加富有挑战性,更加重要,而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作者并不能在本书中验证进化论假说,在试图把猜测和事实加以区别的时候,为一些例子引用证据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已经被肯定论证了的假说。有些例子是以一些研究为依据的,这些研究都在各方面收集了许多资料。即使如此,仍然资料贫乏,作出结论尚为时过早。
作者的目的不是去证明某个具体的假说,只是向读者说明,医学问题的进化史研究是有理论和实际意义的、重要的、有趣的,是可以通过科学方法分析、研究、论证的。现在需要提出更多的问题来研究。
这里提出的许多有关疾病的问题以及一些有待研究的问题,可能都有进化论意义,不过现在都还只是不成熟的假说。不要把这些不成熟的假说当成真理。也许几年之后,达尔文医学会有足够的发现来写一本专著。但是现在,我们不企图费力不讨好地去验证几个假说。我们的目的是鼓励我们的读者、病人、医生和研究人员去提出更多的问题:为什么有疾病的存在?为什么有这种疾病?正如史迪因(GettrudeStein)临终前的叮嘱:“答案,答案,答案。答案是什么?..这个案例的问题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