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换新房子没多少执念,对房子大小没什么追求的我,可能是因为从小就住“大房子”的原因。
我家只经历过一次搬家,就是从“小房子”搬到“大房子”。小房子是爸妈结婚后从农村来到县城打拼租住的房子,是县粮食局办公楼一层的铺面房,房子很小但在县城的位置很不错。打拼了十来年后家里搬到了离小房子不远的大房子,自此以后就再没搬过家。
小房子固然小,承载的故事和感情却很大很大;大房子的确大,大的不止是面积,大的更是面子。
1、搬进大房子
我清晰地记得搬进大房子是在1997年的夏天,那年我三年级,那天我光着膀子,那一刻我并没有一丝羞涩。帮着爸妈从住了十来年的小房子,用手推车一车一车地把吃穿用住搬进了新房子。
大房子离小房子不远,也就200米左右的距离。原来是县城唯一的菜市场,后来被政府规划新建了商城,爸爸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凑钱买了周边的一小块地皮自建了商品房,一层都设计成了铺面,二楼、三楼用来住人。限于规划要求,房子是围着商场主体建的,并不是常规的坐北朝南,而是阳台在西面,厨房在东面,这就造成了早上晒下午也晒,冬天冷夏天热,居住体验并不是很舒适,但好在靠着商城,为生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大房子动工前我是专门去探过班的,蚊蝇满天飞、垃圾遍地堆的菜市场让我非常怀疑这片土地和大房子的命运,沮丧和失落让我一度不想吃饭。
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好几副棺材,我是亲眼所见的。我就站在大坑上面看着挖掘机挖着棺材板,有人说这块原本是片坟地,坟地不坟地的,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管不了,我们好奇的是棺材和墓地里会挖出什么宝贝,自己能不能抢得到,但那天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能当做是我对于那天的记忆卡片丢失了。记忆如此玄妙,想忘记的别人会帮你一起忘,想记起来的别人也会帮你,记忆是非物质属性的身外之物吧。
千禧年前后那会我们一帮同学到处都能听到哪哪又挖出了棺材,哪个坟地上的人又挖出了一大罐子的通宝和金银钗子,可等我们散学背着书包飞奔过去的时候,挖到依旧是泥土和潮湿的空气,还有腐朽破碎的棺材渣,那个年纪,好奇心压过了其他所有。
大房子确实大,4室2厅,3个卧室1个书房,1个餐厅和1个大客厅。刚进门是一个大客厅,长方形的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有个阿姨去家里看过客厅的评价是:这客厅加个旋转霓虹灯就是迪厅啦。客厅西面的阳台也是很长的一溜,当个小一点的卧室也足足有余。爸妈的两个卧室一个靠窗用来夏天住,一个紧挨着用来冬天住,我和哥哥一个卧室,兄弟俩住在一起可能是父母当时想让我俩互相监督互相学习吧,但往往这样的想法总是事与愿违的。书房里放了一张床,也算是个小卧室了。一个卫生间,一个洗手间,隔一道墙和门,放在现在就是干湿分离,确实方便。我现在也不知道大房子的面积是多大,偶尔看到过一次房产证写的是105,但实际明显是大于105的。按照爸爸的说法是可以少交暖气费,那个年代计算机不是很普及,很多手写的记录很容易被修改。依着现在的面积估算,大房子怎么也得140左右了,还没有公摊,自己修建的房子好处就是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这也是住房的自由追求。大房子整体的装修就是那个时代的装修风格,满墙的花瓣排列组合壁纸,被方正的黄色木板有序隔开,暖气罩也是木质的格子间,东西方不搭调的混搭,整体本是要营造出高端的氛围,但组合下来看的就是别扭,唯一让人保持新鲜感舒适感的就是房子的挑高,是比现在住宅标准要高出不少的,头顶着墙,总觉着自己的发展被限制了。
在搬进大房子之前,我还擦了玻璃、砂了墙面、搬了家具、试了马桶,这样就算是为房子出力了,住进来才会感觉到真实、踏实。小孩子总是喜欢自欺欺人,要让自己的内心配得上自己的行动,我称他为“小孩专属自尊”。
住进大房子,自然是有很多方便的,不用再去公共厕所,公共厕所最痛苦的回忆莫过于冬天滑倒在尿坑前沾一身各色各味的尿,迎着寒风闻着尿骚味回到家,再被妈妈揍一顿。不过在有了第一次滑到挨揍的经验后,后面再回到家的我就是满脸委屈地出现在妈妈面前,虽然省了一顿打,但身上沾满别人的尿,想来也是屈辱和愤慨的。那时候的我的想法就是一定要看到别人滑倒在我面前,也要让他尝试下屈辱的味道。有一回真的看到一个男孩滑倒了,但那一刻的同情还是大于幸灾乐祸,本想上去扶一把,但更怕被他拉倒的我选择默默走开。后来想想,那个男孩也是不想让我拉起来的吧,屈辱自己咽下去就好,让别人知道会更加难堪。
除了不用再去公共厕所,再就是不用去大澡堂啦。作为弟弟的我,当然是被妈妈带去女澡堂的,在我死死盯着“目之所及一片黑”的年纪,妈妈就不带我去了,换到男澡堂,“目之所及一片黑”长高了,但却没之前的好看了。两边的澡堂,对我来说都是羞愤的,如果女澡堂是“羞愧”的话,男澡堂就是“调戏”了。
能住大房子,倒也不是我们家多有钱,我知道的为了这个大房子还钱就还了十几年,有贷款有借钱,那滋味也不好受的。最主要还是爸爸的追求和志向比较大,和大房子同时配置的是两组猪皮真皮沙发,以及一套索尼的三碟连放的VCD。这套VCD在我们搬进大房子后就派上了用场,爸爸把他摆在一楼做起来卡拉ok的生意,虽然时间很短,也没赚到钱,但是也算是比较有意思的宿命吧。
坐在马桶上拉不出来就蹲着,够不到窗户就踩着板凳探出头去吐口唾沫,砸到谁身上就看谁的运气好了。然后这些方便和好玩事情并没有让我兴奋多久,我更多的想的是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
生活有多么经不起波澜,面子上的事就有多没意思。
我是个念旧的人,时不时总是要回去看看小房子,看看小房子现在的主人是谁,现在他的使命又是什么。
2、小房子的那些故事
小房子是租的我们当地粮食局的房子,确切的说只能算是一个过道,因为房子的中间还有一个门,这个门连接的是另外一个房子,爸妈就把这个门用板子挡住,改成了厨房。这样就成了前中后三段式的格局。前面靠近街面,家里就开了商店,主要是玻璃柜台和公用电话,中间就是厨房,后面就是卧室,放了一张大床和一张沙发床,电视、衣柜、茶几、桌子板凳放在里面就基本很挤了,就是在这个小房子里,我们一家四口住了有个6年,很挤但很真实。
在拥挤但温馨的小房子里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我试图记录一些作为缅怀吧。
2.1 鬼婆婆
小房子属于临街的铺面房子,所以门就是木头镶嵌玻璃的对开门,玻璃后面就是铁柱子,说是铁柱子,其实就是细条细支的钢筋,使劲一拉就变形,担不住小偷也只挡不住不怀好意的人。从屋里向外看就和关在监狱里似的。
爸妈有时候出去干活的时候,就会把哥哥和我所在家里,我就趴在门上学着看铁窗门外的世界,看着看着自己就真的走进了一次鬼故事。
有一次半夜起床去尿尿,不想尿在尿盆子里的我就出去尿在花池子里,往回走的时候就感觉从侧面正在慢慢地走来一个身影,吓得我立马跑回家里拉上门栓,在往屋里走的时候本能地回头看,哇,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正盯着我冲我招手让我过去,那一刻的我被吓坏了,怔住了,呆呆地立在那里,忘记了往前走喊一声就可以让爸妈起床,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的我立马跑到床上,闷着被子闭上眼睛就睡去了。惦记了一晚上的我第二天起的最早,看着窗外的天亮了一大片,就立马跑到门口,先是检查门栓放好没有,检查完没问题就打开门看看两侧有没有蹲着或躺着人,再三看了几遍确认没人后,我才把门大大打开,迎来的新的一天。过了几天心有余悸的我才把这件事给我妈妈说了,妈妈说那可能是老婆子想要点吃的喝的吧,以后见到这样的就躲远远的。后来即便在大白天见到类似的婆婆,我也心有胆怯,陌生的老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身上散发的饱经沧桑和世事无常的气场,让人胆颤,就跟陷入无底洞般的心慌。
2.2 小商店
我们搬走后,小房子的下一任主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和我们家之前的布局不差多少,我不知道他们是懒,还是觉得没什么可以发挥的空间,总之,前面依旧是商店加过道,中间依旧是厨房,后面依旧是起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加了一项业务,就是土星游戏机。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和我哥去他们那里玩了一次游戏。玩的是死亡飞车,那时候很风靡的游戏。其实我的心思根本不在游戏上,全程都心不在焉,趁着机会都看四周的情况,和之前我们住的时候有多大的区别,还剩多少熟悉的味道。
我看了看、闻了闻,确实一个家有一个味道。我们家之前的味道是清清寡寡、温和明媚的,就像是寒冷下雨天一碗热的素汤面,现在这家的味道是浓稠有劲的,就像一碗颜色鲜艳分明的油泼面。
我不知道哥哥的感觉如何,但我总觉的怪怪的,花了2块钱,这2个小时,是我玩游戏生涯中最漫长最没意思的两个小时。我怀疑哥哥也是想回去看看的,要不那么多游戏厅,为什么非要去“家”里玩,想到这里,我理解了很多之前不理解哥哥的行为,我也不在怀疑他是我的亲哥了。
商店和游戏机,自然也不是年轻新主人的追求。过了几个月之后我再去时已经换了人,但是格局没变,少了游戏机,我想可能确实他喜欢游戏吧。
2.3 拉面馆
小县城的好处之一就是地方小,人情味重有温情,转个身或许就能遇到个熟人。最便利莫过于上学校近了,走路基本都能到,我从幼儿园、学前班开始就是走路上学,小学算是远的,但也不过就是2公里多一点,中学就在小房子的斜对面。
知道小房子变成拉面馆也是偶然。某天在和平时玩的好的几个同学下完早操后,有一个同学说那我们去吃拉面吧,出了门径直左转,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那个时间点学校大门是开的而且学生是可以出去的,尽管这样我一路的心还是战战巍巍的。
学校大门附近都是商店,过了马路看到了一间拉面馆,抬头一看,这可不就是小房子嘛。现在变成了拉面馆,我就说就这家吧,看着还不错,离的也近,回去学校也方便,大家随声附和着就走了进去。
拉面馆的布局自然就不能像之前住家时候的样子了。老板把厨房和前厅打通摆上了桌椅,二变一,后面就自然成了厨房,我进门先是扫视了一圈整个屋子,虽然布局变化了,但是整个房子的味道和感觉还是熟悉且自然的。
拉开塑料条形门帘,一进门扑鼻而来的就是拉面馆特有的味道,清新的葱花香被霸道的牛肉汤香味包裹着,即便你不想吃面,也想来一碗牛肉汤喝一喝。四四方方的桌子靠着墙面周正的摆着,大多数桌子下面的凳子都收起来,看的出来生意一般。墙面是整齐的白色,一米五高的绿色踢脚墙面让整个拉面馆看起来和她的名字一样,清汤寡淡,但这也最适合作为早餐。我们快速的吃完了面,味道一般,我没什么印象,全程的我都是在回忆我所在的这个位置之前是什么样子什么功能的,最温暖的是小房子的变化。
老板是个40左右的中年人,听到我们吆喝后就去后厨拉面了,那时候是先吃面在结账,不像现在是先下单在吃面,纵然是规范秩序了很多,也保障了饭馆的安全和权益,可就是少了些彼此间的信任,厨师和食客之间的信任,卖家与买家的信任,商家与消费者的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我最希望的是小房子的每一任主人都过上好的生活,多多赚钱,早日换上大房子的,能带着同学到这里吃碗面,为老板做点贡献,也是我对小房子的一种寄托。
2.4 鲜花店
随着婚庆市场的发展越来越快,小房子也迎来他全新的使命,成了一家鲜花店,店铺虽小,可婚庆相关的小东西却五脏俱全,卖一切能够买到的和婚庆有关的一些小东西,头花头饰、拉花、车上用的小装饰品、小首饰等等等等,通过这样的小店,就可以窥见当时以及未来的婚庆市场有多大。
毕业以后回家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婚礼摄影师,早晨就要陪着新新郎去买花收拾头发。我也见证了从大捧花到韩式小捧花的发展,从领带到领结的发展。鲜花店里看不到多少鲜花,满地散落的都是花枝和绿叶,没有下脚的地方。
老板是一个年轻的媳妇,女孩儿按着收拾减掉的鲜花,这是一个标准的带娃开店的鲜活例子。
鲜花店的布局简单高效,前面是各种婚庆物料,后面就是起居室,把原先的三段式布局合成了2各部分,前面是店后面是家。
或许,通过鲜花店的无序,也就能看出婚庆市场起步时的鱼龙混杂和机会多多。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婚庆市场也基本洗牌完成,做的好的越来越大,产业链也越铺越长,基本没有小店的生存空间,当然,伴随的是婚庆费用也越来越高,整体的婚庆质量也提了上去。
我感觉不生孩子省下的钱全都被提前过度消费了,钱并不会多起来,不是从你消费的上游走了,就是从你的下游走了。
2.5老师借水事件
90年代的小县城会不定期地停水停电,邻里之间相互借蜡烛、借手电筒、借水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不平常的是有一次班主任语文老师借到了家里。我以为来时会尴尬,结果尴尬的是我自己。
那天老师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我远远地就望见她了,心想老师八成是来提水的。我的本能就是赶紧躲开老师的视线,千万不能让老师看见我,更不能老师知道我们家住在这里。往往这种情况就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老师喊着我就从我们家走来,手足无措手心冒汗的我只能装做镇定,迎接着老师兴奋又平缓的眼神,似乎这时候已经把水装满了,不过是我手心的汗水。我接下来是的借水话茬后就喊着妈妈,妈妈就把水接给了老师。两个大人之间的对话就是轻松、平缓。生活里的一件事情,就看放在谁的身上了,放在小孩身上,大小不可判断,放在大人身上,再大也是小事,成长就是这样吧,事情的大小早已定好,身体和心灵都在长大,自然就能承载了。
现在长大了,也明白了,身份、辈分,都没有生活大。老师借完水以后,我以为我在学校在班级里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事实证明都是我自作多情了,毫无波澜。
能为你及时化解尴尬的人总是你最信任和亲近的人,尴尬有时候比恐惧更让你感到别需要。
2.6 蒋疯子:何处是我家
蒋疯子是好人,远近闻名,他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水泥台子上面。水泥台子是县城建局楼边的围裙墙,高大概80厘米,宽大概是1米多一点,刚好能睡个人,就当是床了。
蒋疯子以前是有身份的人。为什么变疯,是因为他的女儿被人害死后却申诉无门,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就疯掉了。蒋疯子其实也不疯,附近的孩子逗他玩他也不生气,大人们给他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他也会说声谢谢,还会把这些东西分给小孩子吃,当然我们不会接收的,接收一个乞丐的施舍,那我们是万万不能的,小孩子也是有自尊的。有一次我大着胆子问你家在哪啊?为啥睡在大街上?蒋疯子回我说:何处是我家?这就是我家啊。
我当时没听懂,也就没在多问,后来想想,疯子可能都是哲学家吧。
3、房子到底是什么
从97年开始算到21年,24年,2个轮回,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观察这小房子这些年的变化,小房子也见证着时代的快速发展。
后来的小房子又相继变成了粮油店、首饰店、打印复印店、杭州小笼包子店、彩票店、沙县小吃点等等各色各样的身份,小房子以她小小的身躯,承载着每一个主人大大的梦想。
每次我看见小房子新的身份,就会想房子到底是什么,房子本身就是梦想,房子就代表着、寄托着梦想,我们在不断成长,我们的梦想也在不断膨胀,可小房子的面积依旧是那么点,也一直不会变,可能,这就是房子不可承受之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