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今年我28岁,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正式地请父亲吃饭。
父亲生病了,需要到首府城市里来看病,住在叔叔家。我也在这座城市工作,不巧的是父亲来的那天我刚好申请调了早班,没能够请假陪同。叔叔婶婶生意繁忙抽不出身,父亲说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搞定,坚持一个人去医院看病。
父亲去区人民医院检查身体,距离叔叔住的地方挺远,但距离我工作的地方还蛮近。他早上去预约挂号了,说要下午三点做检查。因为我没有午休时间,我叫父亲中午时候来我公司找我,我要带父亲去万达广场吃一顿好吃的。
五月的天气,热浪在中午时分开始疯狂地灼烧大地。大城市不同于父亲整日生活的农村和小镇,到处是绿树成荫,比较阴凉。大城市到处是柏油路、高楼大厦,到处是车水马龙,汽笛声和汽车尾气,花草树木较少,格外闷热。
听父亲说早上他从叔叔家坐公车去的医院,我想象着父亲走来走去找公交车,就一定挺热的,一阵心疼。所以我和父亲说,我的公司距离区人民医院很近的,打车过来很快要不了什么钱,父亲听话打车来了。
父亲到的时候我还在公司里忙碌着邀约客户,接到父亲电话我立马跑了下去,我们约好在万达广场门口见面。我隔着大门玻璃远远看到老爸,他胳肢窝里夹着一瓶矿泉水,手上拿着医院发的公开刊物和报纸。
他朝在商场里面张望了一下,大概没有看到我,所以便在星巴克门店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那儿是专门给乘凉坐的,但是商场外面地板太热了,我急忙地对父亲说:“外面好热吧?走!我带您去商场里吹空调!”老爸第一句话却说:“骗老爸说很近,过来还挺远的呢,打车要20多元!”
我笑着劝了老爸说:“天气太热了,怕你肚子饿不是,直接打的这个价格是对的,人家没有坑你噢,贵就贵点,也不是经常坐嘛!”他便不再说什么。
进了商场,父亲便感觉到了凉意,他说:“哎呦!这个环境舒服噢!”我带着他搭乘扶梯绕了几个弯到了3楼,俯瞰整个商场,老爸叹服地好奇地边走边转着身子看整个商场,像是进入了皇宫一般地目不暇接。
父亲打开手机盖,开始录像起来,这个举动引来了商场里来往人们的一些目光,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在意料之中。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父亲很少见到,在他看来是那么的高端大气奢华,就像电视里看到的一样,他说拍了给他的朋友看看,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想分享给他的朋友说女儿带他去很“高档”的商场吃饭,他引以为豪。
我问父亲想吃什么,他说随便吃点就好了,不要浪费钱。我坚持说父亲难得来南宁,难得请他吃饭,一定要吃顿好的,理直气壮告诉父亲我现在可以挣钱了,难得正式请他吃饭,要尽管放开肚子吃,父亲笑着答应了,连连应声说好。
带父亲到了餐厅,不出所料,父亲选择的是价格中低的菜,因为他不大会看,不知道那是小分量的菜。只要是他开口说喜欢吃的,我都点。上菜后,他先是拿手机拍了小视频分享给朋友和家人看,我也拿出手机拍了下来,想记录下第一次请父亲吃饭的饭菜。
我们点了柴火焦油鸡、冒花猪脑、青龙过江青菜、牛肉鸡蛋淮山粥、羊肉汤。父亲吃着鸡肉忍不住赞叹说:“啊,味道确实很不错,就是分量太少了,原来下面不是肉,是豆芽和蔬菜,看来是店家挂羊头卖狗肉骗消费者呢!”
我解释说:“哪里都是这样的,我看菜单习惯了一看就知道里面是这样的菜,您只是不大习惯,换做去了别家的店,图片也是这么丰富,其实底下都是配菜多,没事的,我有钱!”父亲好像也接受了我的解释和劝慰,他说:“吃的主要是这个味道,放在家里,怎么也做不出这么美味啊!”我也笑了,伸出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饭桌上父亲和我谈起亲戚朋友对他的关心,哪个叔叔,哪个伯伯,哪个姑婆,哪个表舅给他打了多少通电话,问候他到哪里了?身体检查结果如何?需不需要做手术等。
父亲说最难得的一个朋友就是吴大伯,早些年他家起房子缺钱买材料,父亲那时候养育我们5个兄弟姐妹也很不容易,但是毫不犹豫地把仅有的存款借给了他,这么多年来,吴大伯就把父亲当弟弟一样关心照顾着。
有好吃的,一定记得拿过来给我们家,我们长大了外出学习工作,因为家里住在村庄的边缘,他知道父亲一个人在家闷,他会经常吃过晚饭就下来陪父亲看电视聊天。家里无论大事小事有需要人手的时候他总会第一个出现。说完这些,父亲感慨道,就因为一千块钱,吴大伯念旧情这么多年,这样的朋友有一个人就很幸福啊!
吃过饭,我提议和父亲一起拍合照留念下,我特地调用了美颜相机,但是相机里父亲的皱纹还是很深刻,他开玩笑说:“老爸看起来是不是有点慈祥啊?”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由得想起22年前和父亲进城来帮姑父看店记账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还是个青壮年,我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如今父亲年近半百当了外公,而我也到了谈婚论嫁年纪。时间匆匆一溜烟过去了,父亲含辛茹苦养育我们长大,我们长大了,但他还依旧为了生计每日辛劳工作,为我们这个家忙碌不已,乌黑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地中海,眼神中也装满了许多沧桑。
吃过饭下电梯的时候,父亲继续拍小视频,我想起了22年前,父亲第一次带我搭乘电梯用相机抓拍了我跨出电梯的一幕,我触景生情地说:“爸爸,当年你带我乘电梯还记得吗?现在换到我带你了!”父亲也回忆起了,然后他叫我回过头给他拍照,我却不愿意。因为想到父亲要看病做手术,我心情不好,笑不出来,又想到时间逝去太匆忙,一晃已经二十二年过去,我感伤,不想把这情绪传染给父亲。
下了电梯,我带父亲去我的公司参观,想让父亲看看他的女儿在一个多么舒适宽敞漂亮的地方上班,进门的时候美女主管在前台,把父亲介绍给主管的时候,虚荣心让我感到一阵羞愧难当,因为想到了我同事的父亲妈妈不是商人就是高管或者机关单位领导,不是高中就是大学学历,只有我的父亲是小学未毕业。
然而,我心底又想,我的父亲是最了不起的父亲,于是我又带父亲去到办公室见了我的经理,介绍父亲给经理认识。是的,虽然父亲来自农村,见识少,但是父亲很了不起,他在父亲的角色里毫无保留地给予了我们他所能给到的呵护、照顾、支持,竭尽全力地想给我们读书,不管我们想读多久,他都支持。父亲信仰唯有读书才可以让我们走出农村,有更多的发展可能。
在公司里我带父亲四处介绍参观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父亲挺满意的,开启了三百六十度地拍照发给妈妈看,并和我自拍合影留念。
我从公司送父亲去医院的时候,是下午2点,我准备手机上要给父亲叫滴滴快车,告诉父亲预约就有人来楼下接车,父亲说太贵了搭公车就好,20年前他也在这儿待过一段时间,比我还熟悉呢,不会找不到路。
我查了地图是有直达公车,父亲便坚持要搭公交车,我理解父亲的心疼,本来2元就可以搞定的事要花20几元,他不舍得。接下来做手术估计还要花很多钱,父亲想着能省则省毕竟挣钱不容易。考虑到让父亲心里舒服点,我同意了搭公交车。
下楼的时候发现外面下起了阵雨,刚才还是艳阳天呢。父亲公交站就在不远处,让我不用送了,他走一下就到了,让我快回去上班。看着父亲用杂志和报纸挡着头,快步走在雨里,这忽然来的雨让我心里一阵酸楚。
过了一会,父亲发语音告诉我,上了公交车了,车上就只有几个人可宽敞了,吹着空调舒服得很让我放心。他还交代了一句,和同事说给父亲叫车去医院的,不说坐公车噢。父亲就是这样第一个人,永远记得为孩子着想。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我不自觉地抿着嘴咬紧牙,心底对自己说:“曾经是父亲为我们遮风挡雨,他日,我定要让父亲享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