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征兆,父亲大人离开了这个世间。在热闹的元宵节即将到来的前三天,在沿途都是盛开的烟花的路上,听电话中母亲泣不成声的言语,坐在驶于夜色中的车里,恍如梦中。
夜幕降临,家门口,人影散动。正堂上,一块门板,一块布盖在他的身上,就这样,一块布就将我们隔开了。拉开布帘,先看见父亲大人的眉,他的额头和他——闭着的眼,心一哆嗦。
爸爸?我轻声地清晰地唤他。
他不应我。
拉他的手,没有丝毫的温度,
瞬间世界彻底凌乱了,明明周围全是人,而我困在了黑暗中。
父亲大人的童年很少听人提及,奶奶的口中都很少说起父亲的童年,母亲似乎也不太了解父亲大人童年的事,我翻遍所有的老照片,最早的是父亲大人的初高中毕业照。看发黄的老照片上那年轻稚嫩的眉眼,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帅,这么有能力呢?
父亲大人年幼时,发过一场大烧,导致腿脚不便,有一条腿瘦若儿臂,走路有一些跛。算命的说,这是散财童子下凡,天上神仙不愿意让他来,就拉了他一把,在他腿上留下了这个印记,就是这孩子太厉害了,有一些克,奶奶有一些不喜。又说这个孩子受到了惊吓,于是父亲大人便有了这个跟随他一生的小名——惊儿。
后来查了查那段历史,原来是建国后的脊髓灰质炎导致的不对称性瘫痪,想了想,我还是相信前者,毕竟是散财童子,神仙来的不是?
不管怎样,这条腿带给父亲极其强烈的自尊,融入了父亲的性格。大概因为身有缺陷的原因,父亲大人做什么事情都倾其全力,做到极致,第一个证明就是学业成绩,一九七四年的十二月,父亲大人以数学四次年级大考满分百分,总分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取得了高中毕业证,这一骄傲的成绩屡屡被他提及,也是他当时在学校极其骄傲的根本。可毕业之后,因为一些政策的原因,父亲大人没能考大学,这不是考不上,用他数学老师的话说,他是一定可以考北大的——这位数学老师是北大毕业的(孙佩茹老师)——所以父亲也一直这样相信着,可惜当时不给这个机会,没考上大学成为父亲的一个遗憾,也可以说是他执意支持他的儿子上学的一个动力。
学业结束后,该人生大事了。这个时期,父亲大人认识了母亲大人,期中具体的曲折,很少听他们讲述。
偶尔一个劳作的夜晚,母亲大人在昏黄的灯下给衣服缝扣子,念叨了几句,“你一个老偏儿(瘸子),怎么进门提亲的时候,走路就和正常人一样的?当时看了半天就楞没看出来,提亲那么大事,你怎么敢提着几块黄饼子,就上门了?那点破东西被人丢出墙外去,丢人不?”
父亲得意的笑,“别看当下穷,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放心好了,有我呢!”
灯下缝扣子的母亲大人,穿针引线,没再说什么。
这一幕,很短,也不知道怎么就在被窝里的迷迷糊糊的我记住了。
于是,日子就在父亲大人的张罗下开始了。
没多久就有矛盾了。母亲和奶奶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争吵。在一次矛盾后,父亲大人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对母亲大人做出一些极其伤害感情的举动。然后,母亲掉着眼泪出门了。父亲在街坊邻居的七嘴八舌中,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父亲大人知道错了,冤枉母亲了,着急就去姥姥家接母亲,结果不在。
父亲大人事后说,当时心里一下就急了,就找啊,家里没有。姥姥家没有。亲戚家都找了一圈了,还没有。
着急的四下找啊找啊,甚至在当时河水近乎断流的萍河边都看了一遍,一直到街坊过来告诉他,看见母亲大人在地里拔草呢。于是父亲大人赶过去就看见,老大的太阳下面,母亲大人蹲在田地里,一个人默默的拔草,身后是一排排整齐的玉米苗。不知道母亲大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父亲大人如何和母亲道歉的,这件事后,父亲大人决定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
父亲大人开始积极筹款,终于筹集到巨额资金——四百元。又去北湖渠村儿的老舅家寻求帮忙。老舅爷还是很有号召力的,带着大队人马就过来帮忙了,于是,三间半的土坯房就这样建起来了,外面看,坚实的石头地基,漂亮外层的砖墙,屋内的墙是烧过的土坯,地面上是夯实的整齐的坚实土地面。在进屋的两侧留了两个窗台,说是要给老母鸡打窝,以后天天有鸡蛋吃。
待房屋建完,借来的钱是花出去了,母亲大人心慌慌了。挣工分一个月才几块钱。而这就是四百的外债啊,按当时正常工分赚钱来算,这可能一辈子都换不清了。
这时父亲大人对母亲做出了一个承诺,放心吧,有我呢,一定让你享福。
父亲大人开始钻研各种赚钱的路子,额,在那个时候,叫不务正业。
第一件事,是倒卖蜂蜜。爷爷当时养了蜜蜂,总会去站点卖一些蜂蜜,当时物资奇缺的现象引起了老爸的注意,不知道怎么运作的,父亲大人得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顺利的偿还了当时看来无法偿还的巨债,这让母亲觉得,父亲这个人还是可以的,可以说是超级厉害的。
母亲说,父亲大人从来不干正事。大家都在地里干活,他就坐在那,翘着腿左看右看拉仇恨。父亲大人自己说,那叫思考以后的路,也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大人下定决心,脱离土地,不能土里刨食了。
父亲大人从蜂蜜实践中,推测出物资全国奇缺的情况,他做了一件事情,骑着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破永久二八自行车,驮着两个巨大的袋子,出门了,这一去就是三天,母亲在家里做什么无从推测。
我想第三天的傍晚应该是这样,暮色时分,夜从四野侵上来,天光中还剩下一丝清亮的蓝,蝙蝠在院子的上方盘旋,父亲大人破开夜色,喜哄哄的进家了。他一定是人在大门口就开始叫老李,老李了。面上应该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进屋,关上两扇木门,坐上炕头,从怀里——不对,按照父亲大人的一贯做法,应该是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大大小小的零钱,堆在炕上。
原来父亲大人驮着二百斤的瓜子,到了北京的街头去售卖。其中艰辛不一一说了。这堆零钱点燃了这个家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可是十五块钱啊!
这是什么概念呢?老爸参加生产大队的生产,具体工分忘了是多少了,但给的不是足额,因为他是老偏儿。曾听闻每日所得折合人民币最多2角。而老爸这三天,弄来了十五块钱,这抵得上两个多月工分的收入啊!
从那天起,父亲大人拖着他的残腿,开始这趟长达三百里的自行车长途旅程。队伍越来越大,先是带着舅舅,然后带上姥爷,然后生产队的人似乎人心都开始浮躁了,村里也开始有人跟随了。
也就是这段时间,印象中,父亲大人总是趴在炕上央求着我们给他踩踩腿。当时不懂事,觉得好麻烦啊,现在再想摸摸父亲大人,已是不能了。父亲大人将两百多斤瓜子,捆在破自行车两边。硕大的袋子,压着一辆破自行车,三百里,一个腿脚残疾的青年人倔强的蹬车,一天骑到北京,一天售卖,一天返程。三天一个往返,母亲在家,这三天炒好瓜子。三天三天又三天,就这样,一点点给家里点燃生活的希望和幸福,他的双腿,就应该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吧。
爸爸——
当悄悄卖瓜子的大军,越来越多,蔚然成风时,生产队终于放开了,不再干涉离队的人们。而父亲大人则不再卖瓜子了。爷爷是裁缝,而父亲大人耳濡目染,也就会了做衣服。改革开放初期,一件西服是很稀罕的物件。父亲大人琢磨了琢磨,做了十几件西服,用包袱包起来,走进了北京。这一次遇上了贵人,一位在百货商店卖东西的大姐——我不知道她叫啥,父亲大人没提——看着父亲穿着干净利落,就给他留了一块地,让他在那摆台,卖他的西服。结果,一天就卖光了,那大姐说,以后你做的衣服,都给我吧,我帮你卖。父亲大人欣然同意。
后来父亲大人还闹了件糗事,一次给人送货的时候,送到人家的家里。要用人厕所方便一下,结果进去,又憋着出来了。父亲大人说,进去哪儿都那么干净,不知道尿哪儿,也不认识马桶。出了门,急匆匆的在一个犄角旮旯解决了,为这,老妈笑话了爸很久。可爸说,一定要让妈妈过上那样的生活。
于是,开始了做衣服,骑车子到北京卖衣服,毕竟不用带上那么重的瓜子,而且收入也高了。
母亲大人心疼父亲,便要求和父亲一起去进布料,帮着驼回家。父亲也欣然允诺,可是在驮着布料回家的途中,在必经的国道上,母亲大人车把一歪,差点被路过的小轿车压到,父亲大人就再也不让母亲大人跟随了。于是,艰辛的路上只有父亲大人一人,母亲在家照顾我们。
后来啊,每次去北京的时间最少三天,老妈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恰好此时,当地县城开始流行在结婚时穿上一件西服,父亲大人的西服在县城也有了市场,于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开始了晚上做衣服,白天卖衣服的生活。对这期间的生活,我便有了一些印象,自己在院子里等着他们回来,妈妈总是会带一些糖块回来,有一种糖稀,白色的脆脆的很好吃,于是,亮着灯,背靠着褐色石基的老屋,看着天边明亮的星,蝙蝠无声的在院子上面盘旋,成为了记忆中的一种场景。
母亲大人说,那个时候,父亲大人几乎每天睡眠不超六个小时。最累的时候,是赶完庙会,收摊回家的时候,和形形色色的买家交锋,一天下来,连话都不想说了。躺床上两分钟就睡着了,是那种打着酣的熟睡。没有闹钟,父亲总会在某个时候爬起来,吃些饭,便开始打样儿,裁剪,缝纫,熨烫,剪线头,直到深夜,第二天,又早早爬起来,就这样坚持着。
父亲大人善于观察揣摩,总在关注北京街头的流行服饰,后来家里有了电视,每天看新闻联播主持人的西服。因为如此,父亲大人做西服总是在款式细节和面料上领先市场一步,用现在话来说,做出来的西服总是爆款。后来,一起卖衣服的小商贩和父亲大人商量,让父亲专注做,批发给他们,他们来卖衣服。
父亲大人合计了一下,觉得能和母亲大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就同意了。
于是印象里,睡觉前,总是父亲大人在脚踏缝纫机前埋头吭哧吭哧蹬机子的情景,母亲在昏黄的白炽灯下,一针一线的缝扣眼,缝扣子,剪线头。家里就三间半土房,半成品的衣服都放在炕上,怕灯光晃我们的眼,便用一张纸,将灯泡罩起来,将灯光拢在一小块的范围内,那张纸在白炽灯的烘烤下,不久就变成了干燥的黄纸片,进入我们的梦乡。
一件一件一件的衣服走出去,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和富裕的幸福走进来。后来,脚踏缝纫机换成了电动缝纫机,电烙铁成了蒸汽熨斗,一点一点的家里放不下了。产量已经由开始的一天三四件,增加到了十件。餐桌上先有了白面大饼,后来白面饼里加上槐茂酱,再后来槐茂酱里点上香油,到节假日的时候,偶尔来一份西红柿鸡蛋面,一家人围着餐桌,那个氛围好热闹啊,不是节日胜似节日。到后来,餐桌上开始顿顿有菜。
某年的除夕之夜,那是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火在灶膛里旺旺的,饺子在锅里翻滚,水气蒸上来,弥漫了整整一屋子,30瓦的钨丝灯泡在水气中,把低矮的屋子,照的昏黄,那水汽让整个人的心底,都熨帖了,暖暖的幸福。
不久后,父亲大人开始了第二座房子的建造,在村子的最南头,又起五间宽敞明亮的水泥板房,从土坯房里搬到了明亮的房子里。有了厂房,开始雇人来做。算算日期,那个时候应该是一九九零年,父亲大人实现了对老妈的承诺,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我一直以为这个过程是很轻松很简单的,一直到长大后回头看,才明白父亲的扁桃体为什么反反复复的发作,那个时候不懂,不明白又养孩子,又讨生活的艰辛。不仅仅是养活,父亲大人应该对我们来说是严厉的溺爱。他似乎从不吝啬于我们的花销,总是给我们最好的东西。
孩子们想看电视,买吧,买台彩电。
孩子们想要自行车,买吧,买最好最流行的山地车。
孩子想要一间自己的卧室,建吧,给里面购置上最想要的单人床,写字台,就像曾经在城里看见的那样。
那么多,那么多——父亲大人有求必应,可是对自己啊,父亲大人从来都是能省就省,一分钱都觉得没有必要花。给自己买东西从来不会超过一百元,觉得贵。
爸爸——
在老屋这期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不知道具体曲折。比如,听闻我们应是兄弟四人;可我记忆只有我和哥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又有怎样的心痛?比如,与同行生意场上的种种竞争、艰辛,父亲大人从来未对我们提及,只是反反复复的扁桃体炎发作;比如购置布匹,车辆抛锚,推着车走到夜半到家这样的琐事;比如被熨斗里的蒸汽烫的整个脸如同熟透的猪头,一件一件往事,一件件都是父亲大人的痕迹!
妈妈有两首共鸣的两首歌,一首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一首是蒋大为的《牡丹之歌》。妈妈最喜欢那句歌词:“有人说你富贵,哪知道你曾经历经贫寒。”她认为这歌词简直是为父亲量身定唱的。
从老屋搬到新房时,哥哥读初中了,而我小学即将毕业。
父亲大人性如烈火,做事行动如风。父亲坚持让我们走学习的路,他意识到只有学习才能脱离土地。哥哥的中考成绩出来后,不是很理想,不能够继续读高中。父亲大人把正在从大舅家玩耍的我喊回家,大发雷霆,情绪激动的时候,一尺抽在了屁股上,米尺折了。这是记忆中唯一一次父亲大人的体罚,现在想想应该是恨铁不成钢的捉急。
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在态度上正视学习的,这之前从来没有在乎过学习。因为父亲大人这之前都没有对学业成绩有明确要求。
只是迟了,学习习惯不好。初中又是不能抵抗诱惑的阶段,金庸古龙梁羽生,电子游艺厅,热闹的庙会集市,总之,没有顺利的考上高中,需要缴纳赞助费。
我至今都记得那天,父亲怒气冲冲而又无可奈何的带着赞助费,蹬着自行车到高中报到缴费去,那天父亲大人的无可奈何让我深深的感到了愧疚。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沉浸在对不起父亲大人的辛苦这个情绪中,没有意识到,更残酷的是,自此后二十多年,我就再也没有长时间的在家呆过。
于是在高中的前一年半,在学业的摧残中度过。为了把学习成绩提上来,熬夜拉长学习的时间,每天晚自习后,悄悄的溜回教室,等老师都睡了。点燃蜡烛,继续学习。以至于整个人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不在当下的状态。这种不讲究方法的学习是无效的,每次考试觉得自己发挥很好,成绩总是教会我做人,惨不忍睹的成绩啊,这种来自成绩的提醒每周都会有一次。能在这种残酷的煎熬下坚持下来,唯一的动力就是父亲大人的辛苦。
实际上这个痛苦的过程一直到高二的期中考试,那次期中考试,终于考了全年级第四名,而这次憋着劲的考试,似乎也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考完试之后,成绩还未出,就开始高烧,哥哥赶到学校,归途中,路过县医院输液。第二天下午,又开始高烧。烧的整个人迷糊,浑身上下,碰哪儿哪儿疼。父亲大人很是无奈,母亲带着到乡村诊所去看,就有了每天上午输液,烧退,傍晚时分,高烧又起。
记得期间下起了雪,那天烧到了39.5度,整个天地都是旋转的,坐在输液的椅子上,灯都是晃的。输完液后,感觉很轻松,踏着雪,咯吱咯吱的往回走。妈妈看我精神好一些,也有一些高兴,到家,父亲大人看我精神很好,高兴且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里温暖了许久。因为很久以来,我总觉得父亲是恨我的,恨我不能给他长面子出气,而我做的事情也确实不能让他感到骄傲,他在乎的学业,我从未考过第一名,与他的高中成绩相比,云泥之别。再加上父亲大人从来都是严厉的批评加上口无遮拦的咒骂,这些咒骂被当时不懂事的小屁孩当成真实的语言,落在心里,形成伤疤,揭开伤疤是深深的自卑。直到现在,用心看,才会看到这些咒骂背后,是对那些愚蠢行为的愤怒,是对命运的不服输,是对平庸生活的一种反抗,其实他是深深地爱着他的儿子的。可那时不懂,爸爸——现在我懂了。
那次持续一个月的高烧,最终以一场乡村叫魂仪式结束的,真的很神奇,输液都不退的高烧最后,一场叫魂治愈了,心里更踏实的是,似乎通过这场高烧知道了父亲是爱我的。
那场持续的高烧有后遗症,自那以后,感觉脑子总是不好用了,记不住东西,学业回落到了一般。
而后,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在家乡临县的县城做了一名物理教师。父亲大人很高兴,觉得这么多年的学没有白上,毕竟在高中做老师,是有一种自古以来的社会地位在里面的。终于父亲大人开始在邻里间炫耀,我儿子是高中物理教师,父亲大人以我为骄傲,我开心这一点,压在心头的那个期望终于去掉了。尽管和别人家的孩子对比依然不是很优秀,但父亲大人终究是认可了。
由于种种原因,我不想在那个县城一眼看到六十岁以后的生活,于是,没有和父亲大人商量,和校长直接辞职,然后卷着铺盖卷,一头撞进了这个霓虹闪烁的不夜城。
那时起,父亲大人和我开始电话的联系。
我以为每次掩饰的很好的声音背后,父亲大人都能感觉到儿子生活的艰辛变化。一直到后来,生活顺畅了,逐渐给父亲大人购置东西。父亲大人才安心一些。
母亲说,这一两年,父亲对谁都是两句话不合就开始发脾气,但是每当他看见他的两个儿子,就开始温顺的笑,他舍不得发脾气,因为——我们是他的心尖尖儿。
爸爸呵——
二零一九年春节前,和哥哥一起回家,父亲很是高兴,那天多吃了一些饭,开心的走来走去。农村的冬天很冷,我不留神感冒了。回到北京,身体体检,胃不好,约的胃镜是春节前一天。做完胃镜,身体不舒服,犯懒,就不想回家了。春节那天,和父亲大人视频拜年,他红光满面,开心露着满嘴大牙笑着。计划身体好些了,带着孩子媳妇儿,春节后回家。
二月十六是一个周六,天很蓝,可是起床后,总觉得天上灰蒙蒙的蒙了一层什么东西。上午父亲大人打电话来,没接到。下午,嫂子打电话,说父亲大人晕倒了,就一个电话,父亲大人从此真的不会再理我们了。
爸爸,我再也不偷懒了,我再也不会为了赚钱不回家了,我再也不做惹你生气的事了,爸爸——
一件接一件的仪式在熙熙攘攘的簇拥着开展着,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我总觉得父亲大人就躺在床上酣然的睡着。眼下的灵堂与一切与他无关。可下一刻,我悄悄打开蒙面的布,看见父亲大人苍白的脸,便感到锥心的痛与控制不住的泪,我不肯接受,压抑着不肯哭,可泪水止不住。
一念起,便是一件往事,便是满面泪。
夜,我摸了摸父亲大人的手,那么冷,那么白,痛风肿起的地方已平复入场,他的痛风终于好了,可再也不能应我了,爸爸——
恍惚的七天,直到看着父亲的棺进了土。回到家中,收拾完残局,一切都安静了。
午后,一切如故,宁静晴朗的日子,母亲大人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不能安睡,恍惚的我走过去,隔着被子,给母亲大人按摩起腿来,一下一下,母亲大人终于疲惫的睡了,很快,鼾声响起,我安静的坐在母亲大人的脚边,小心翼翼的,一声不发,生恐吵醒她。阳光洒进屋子,在鼾声中,悲伤紧绷麻木的心,终于感到了一瞬间的松弛,一瞬间感到生的幸福。我就那么坐着,听着母亲的鼾声,泪水终于不在控制,无声的流淌下来。悄无声息,泪流满面。我闭上眼,仿佛父亲大人就在母亲旁边一起熟睡着,呼呼的睡着。
睁开眼,窗外,在晴朗的午后,吹面不寒的春风吹过,“过两天就不冷了,开始暖和了……”父亲大人背着手,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说。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