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看不见撂地卖艺的了,或许也有,只是我没遇见。
记得小时候,在我家到学校的路上,旁边都是空场,原来是民兵训练的地方,改开后,都出去赚钱,这里就冷清下来。好在地平,空间也大,隔三差五就成了一个自发市场,逢上周三、五、日最热闹,十里八乡都会来这里买卖。我最喜欢的是个卖糖人的,个不高,像是南方人,黑瘦的脸,总带着笑,看见孩子就会热情招呼,手还不停,捏一捏,吹一吹,竹签子上就多了一个小老鼠。老鼠是做的最多的,大概吹起来方便,大大小小,在一个泡沫箱上插了满排。他平时做的不多,但赶上三、五、日却要提早准备许多,因为孩子多,买起来像是约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在外面看着都眼花,唯独卖糖人的却一手收钱,一手递糖人,嘴里还咬着一根细长管子,不多时就又是一个老鼠。其实他的手很巧,除了老鼠,他会做的花样多得很,只是要费上更多功夫,卖的却多不上两分钱,不值得,所以很少人看见。记得有一回,一个穿四个兜衣服的镇上干部来遛弯,也领孩子来买糖人,却挑挑拣拣看不上。卖糖人的看出是个大主顾,嘴里逢迎着,拿出平日不见的力气,还用各种颜色的糖浆,又画又点,竟然做了一个老寿星,一个闹海的哪吒。老寿星,大大奔楼头,拄着拐,白胡子,栩栩如生。哪吒身上混天绫是红,拿着乾坤圈是金的,脚下的龙也角、须、鳞丝毫不乱,活灵活现。卖糖人的塌着身子,将两个糖人塞给大主顾,大主顾却有点尴尬了,因为他其实兜里没带钱。
我看了一半,就被妈妈拧着耳朵拖走,只来得及瞅到这儿,后面怎样却根本不知道了。后来有人告诉我,说卖糖人的没要那个干部钱,说是啥时有钱啥时再给。
“卖糖人的不吃亏,他精着呢。”告诉我的人鼻子哼着,说:“反正他不吃亏。”怎么个不吃亏,那人却不说了。他是大人,我是小孩,我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存下一个疑问,就此揭过。
卖糖人后来去镇里了,再没回来,那段时间孩子们都像丢了什么东西,去市场也都像没了魂儿。
又是一天中午时分,集市快要收摊了,剩下的人也大都在整理什么,只见远远走过来一老一小两个人,走近了人们才发现,是来平地抠饼,卖艺换钱的。
甩鞭静场,敲锣聚人,这都是那时节的事儿,现在你再看,都是带音响,拿话筒的。
老头开口就喊乡亲,先拉拉家常,说他是北边杨家山的人,家里今年饥荒大了,庄稼也没收成,孩子学费都没有,迫不得已来撂撂地,大家有人捧人场,有钱捧钱场。
要说他是演什么的,却很厉害,是胸口碎大石。围观的人就有笑的了。老头不乐意,说:”这位是不信了,我听着可不高兴。”可他话风又一转,“但话说回来,我今年七十八,别说你不信,我自个都不信。“
他又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张纸,抖了抖,说:”可这里有我们乡里开的介绍信,大红戳子,写的可都是真的。“
“碎大石的证明?”围观里的人不知又喊了一句。
老头笑眯眯:“你见过碎大石的证明啊,这是我们村刚刚给自己赛白玉做的证明,乡里科技馆来人给测的。我这身体怎么这么好,敢在这里给大家碎大石,那是喝这水喝的。”
他又说,咱庄稼人身体结实,下地干活,不比年轻人差,胃口好,腿脚好,脑子也不糊涂。托谁的福?托党中央,托咱政策好,可要是没有咱家小龙河,河边出那赛白玉,也没有这身板儿。赛白玉不是玉,可比玉还好,×首长你们知道吧?他老家就杨家山的,前段时间警卫员先从北面开车来寻摸这石头。前段时间美国那谁不来访问,走的时候啥都不拿,单单带着这块石头回去。
说说停停,停停说说,每次旁边人没耐性的时候,他都会耍个花活儿,又聚了半天人,这才将背着的箱子打开,小孩子帮着摊开一张毡子,锤子也搁在那儿,老头在毡子旁转着圈,却又开始要送赛白玉了,旁边人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听了说要送东西,先涌动起来,都要向前。老头也不去演那碎大石,倒是又开始说起赛白玉,手里还掏出三块,说今天带的都是自己用的,现在都军管了,想掏弄也掏弄不到。今天看咱这地方人厚道,也算结个善缘,免费送给大家,“都别急,都别抢,拿了玉,得吉祥。”老头说的一套接一套,要送不送,人却越来越多。我就给挤出来了。
我心里又气又急,等了大半天却什么也没看到,但心里又存着些念想,便又打算多等上一等。耳朵一疼,又被我妈拎回去了。等第二天再来一问,没人记得碎大石演没演,倒是很多人都得了一块赛白玉,凡是拿回去的都说泡的水治病,咳嗽感冒,就连牛皮癣脚气都有神效。
我却只想着没完成的表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这碎大石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