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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这是迟子建老师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开篇的第一句话。
全书以鄂温克族最后一位酋长夫人讲故事的口吻,为我们讲述了该族人近一个世纪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这句话,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带着一点淡淡的惆怅,更多的是一份从容与淡定,它牵引着我们,走进原始而温情的鄂温克族人神秘不为人知的生活场景。
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
在鄂温克族人的眼里,日月星辰就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居住在夜晚能看得到星星的希楞柱里,与星空互相守望;风霜雨雪就是他们的伙伴,纵使它们会带来寒冷和困厄,但他们依然喜欢与之相守相伴。
风中的鹿铃声,流水的喧哗声,都是自然赐予的最美妙的音乐。
至于火,更是神圣不可熄灭的。无论搬迁到哪里,总要带着火种。在他们看来,只有在森林中用火镰对着石头打磨出来的火里,才有阳光和月光的气息,才能让人的心和眼睛明亮。
这是个古老的民族,以放养驯鹿、狩猎为生,生活简单而快乐。除了喝鹿奶,白桦树汁也是纯天然的饮料。
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皮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棍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皮桶里。那汁液纯净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满嘴都是清香。
试想,这样纯美甘甜的饮品,岂是现代都市里各种以色素和香精调制出来的饮料所能比拟的?吸一口气,我仿佛闻到了那股来自于大自然的清新味道。
驯鹿长得极漂亮,既有马头的威武,鹿角的美丽,又有驴身的健壮和牛蹄的强劲。更令人叹服的,是它们的高度灵性。它们能帮助负载搬迁时的物资,给年老体弱的人当坐骑。
森林是它们的粮仓,它们总是自己寻找食物。驯鹿吃东西,很知道珍惜。它们一边行走,一边啃青草,草还是绿绿的,毫发未损的样子。至于树叶,也是啃几口就离开,依然枝繁叶茂。
大自然与驯鹿之间,似乎有着极大的默契。你对我爱惜,我也不吝余力地提供养料。
至于人与动物,更不消说了。驯鹿与狗,会向主人报信,提供非常珍贵及时的消息。达西驯养的猎鹰,与主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看到主人绝食三天的情况下,突然飞走。正当人们疑惑时,它却叼着一只山鸡回来了。原来,是通过这种方式劝主人进食呀。后来,为了清除狼害,猎鹰奋不顾身,最终与主人双双殒命。种种人与动物的不了情,令人动容。
鄂温克人珍惜身边的一草一木,绝不会轻易乱砍滥伐。他们死后,会选择风葬,在松林中选四棵直角相对的大树,搭一张床铺,将人放置其上。如果小孩子不幸夭折了,则会直接装进白布口袋里,放置于向阳的小山坡。
也许,在他们看来,人来自于偶然,也将消失于自然。就像一场风,来无影去无踪。让肉体在山林中腐化,让灵魂在自然中永生,如此便好。
古老而感人的跳神术
鄂温克人在遇到重大的疾病或灾难时,都会请萨满来跳神。萨满,相当于我们平常所听闻的巫医。在作法时,需要披挂沉重的神衣神帽,击打神鼓,旋转起舞。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这一神奇的力量。当时,列娜高烧,神志昏迷。身为其伯父的尼都萨满,一边舞蹈一边歌唱,寻找着“乌麦”,也就是小孩子的灵魂。他不停歇地从黄昏跳到深夜,在他精疲力竭时,列娜却神奇地坐了起来。但这时,却有一只驯鹿崽代替列娜,去了那个黑暗的世界。
驯鹿的妈妈因此整日萎靡不振,原先丰盈的奶水刹那全无,直到后来列娜不幸夭折,母鹿才恢复了丰沛的乳汁。这种难以解释的现象,让我们对生命充满了敬畏。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亦或植物,在大自然面前,都应当是平等的。
尼都萨满去世后三年,妮浩忽然拥有了一种超能力,她能赤脚在雪地上奔跑,却丝毫没有被冻到,她吞下野鸭蛋大的铜铃,却若无其事。大家都预料到,她将成为新的萨满。
妮浩的故事,充满了悲情的色彩,这或许是宿命的安排。作为一名神职人员,在拥有无边法力的同时,也必将失去更多。
当看到那些生命垂危的病人,甚至是盗鹿贼所发出的求救信号时,妮浩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但身为一名拥有先知先觉能力的萨满,她同时更知道,救人所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
妮浩的一生,为了救人,先后四次失去了自己的子女。仅剩下的一位女儿,因为内心的恐惧选择了逃离,才侥幸得以保全。
身为母亲,这是怎样一种锥心的痛啊。可她,依然无怨无悔。也许,在穿上神衣神帽的那一刻,她心中的小我,便已不复存在。
妮浩最后一次跳神,是因为一场山火的久久不灭,这或许将成为鄂温克人的灭顶之灾。她向上天祈求,希望滂沱大雨赶快降临这片土地。最终,她的愿望再一次成真,这一回付出的,却是她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一种超能量,但这样的大爱情怀,却让读者的内心深受震撼。
原始与现代文明的撞击
上世纪60年代,政府动员鄂温克人下山定居。在他们看来,激流乡林木茂盛,风景优美,适宜居住。
大部分的族人都愉快地接受了。但很快,他们觉得,住在有屋顶的房子里,盖着棉花絮成的被子,总有种气闷的感觉。非但人不适应,连猎犬,也整晚不停地叫。更严重的是,驯鹿被圈养起来,不让出去,整天被喂以稻草和豆饼,它们宁可饿着也不肯吃,一天天的瘦了下去。
而在大兴安岭的丛林深处,大规模的伐木,让生物数量和种类急剧减少,甚至连灰鼠,都不得不落荒而逃。
尽管很多人搬回到了山上,但因为砍伐过度,动物已越来越少,山风却越来越大。驯鹿可食的苔藓也逐年减少,人们不得不频繁地搬迁。
原始与现代文明撞击所产生的种种矛盾,很快凸显出来。
这其中,伊莲娜的命运让人感慨最多。她虽然是在激流乡上的学,却更像山林中的精灵,每逢寒暑假,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山上,整天守护着驯鹿。
她遗传了外婆绘画的天赋,即便是用铅笔描画,也能让人仿佛从中看到篝火燃烧到旺盛处所焕发的那种橘黄的颜色,能看到河水在月夜中发出的亮光。
她接受了现代教育,成了鄂温克部落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并到大城市谋生。后来,她更成了一名出色的画家。尽管名气越来越大,但失去了故土空气和水的滋润,她不再像过去那么快乐。
每隔一段日子,她就会回到山上,能和驯鹿在一起,晚上睡觉时能看见星星,听到风声,花朵飞鸟,山峦溪流,都让她兴奋。但没有一个月,她就会焦虑不安,嫌家乡没有酒店,没有电话、电影院。于是,她的灵魂似乎失去了依托,频繁地在故乡和城市间往返。
后来,她终于决定舍弃外面世界的繁华,回家乡来。因为,只有河流、驯鹿、清风、明月,才能不让人厌倦。然而,在一场醉酒后,她跌入了河水中,终究还是被上天带走了。令人唏嘘。
随着现代化步伐的推进,这留在山上的极少数猎民,他们将何去何从呢?
我们再也不用在搬迁时留下树号了,山中的路越来越多了。没有路的时候,我们会迷路;路多了的时候,我们也会迷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合上书本,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