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腊月,“北京一日游”。
我们去的第一站是颐和园。
我向帕维尔介绍说这是中国古代的皇家园林,就像英国伦敦的海德公园。
他开始左顾右盼。
我问他在找什么,他问我:
Where is Speakers’ Corner?
“演讲者之角”在哪?
我说:
Not every garden has speaker's corner.
并不是每个园林都有“演讲者之角”的。
后来在湖边,他看到许多老人在吊嗓子,练太极,遛狗,或身上别个唱戏机边走边听,看上去很是惬意。
他兴奋地指给我看,说:
Look at that,Isn't it?
快看,那不就是吗?
我才明白,他说的大约是一种自在的生活方式,并不一定是演讲。
午饭当然是团队餐,在一个什么地方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我压根儿就没搞清楚。
我知道团队餐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也许有必要给帕维尔打打预防针,于是我说:
Maybe we need to fight for food,if not,I'm afraid we have to starve.
一会儿吃饭估计得抢,否则恐怕得饿肚子了。
Why?food is not enough?
为什么?饭菜不够吃?
他问。
我说:
Maybe it's enough,but everyone is hungry and in a hurry afternoon.
也许够,但是,大家都饿了,下午还要赶时间。
The tour guide doesn't remind time?
导游不提醒时间?
He does it,but because the food is together,ten persons for one table.
提醒是提醒,但是,因为饭菜是在一起的,十个人一桌。
In a big bowl?
在一个大碗里?
他很惊讶。
Oh,no no no,everyone has one bowl,but the dishes are together,do you understand?
呀,不不不,每个人一碗饭,但菜是在一起的,懂吗?
我连说带比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画一个小圆,又在旁边画一个个大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低声问我:
Your mean we need fight for lunch?
你意思是我们需要为午饭而战?
我点点头,做个鬼脸。
maybe.
也许。
我说。
他耸耸肩,举举拳头,表示已经心领神会。
终于开吃了,筷子这种高科技武器对帕维尔来说显然很不给力,他守着自己的一小碗白米饭,好不容易才从离自己最近的那盘土豆丝里扒拉出几根儿,还没夹到碗里已经基本全部掉到了桌子上。只好靠我给他夹点儿什么就吃点儿什么,还要不停地说:
Thank you,Thank you very much.
谢谢,多谢。
我低声跟他说:
Now don't need say “Thank you”,because it'is a special time。
现在不需要说“谢谢”,因为是特殊时期。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
I am sorry,I forgot to fight,because I am hunger.
对不起,我忘了战斗,因为我饿了。
他看着许多筷子们在盘子里游刃有余,瞬间就腾了个底儿掉,然后向我伸一下大拇指,意思是中国人的“筷术”真是堪称“绝活儿”。
到了老北京胡同,旅游车直接停在有节目表演的那家四合院门口。
帕维尔对这种奇特的建筑风格很是好奇,执意要去看那些老胡同。
我跟导游说,我俩想先在周围溜达一下再来看,导游犹豫一下,说,你们要快去快回,走丢了可就得自个儿回去了啊。
我“嗯”了一声拉起帕维尔就走。
我们绕着四合院边走边看,我说这就是中国人以前住的房子。富人家一个院子就是一个大家族,穷人就几家合住一个院子。
他说:
Chinese are very clever,they don't need to up and down the stairs,it's convenient to help each other.
中国人真是聪明,不用上下楼梯,方便互相帮助。
突然又问:
So all people eat together?.yes?
那么,也就是所有人在一起吃饭?
我说:
if they are the same family,of course.
一个家族肯定是在一起吃饭啊。
他问,
So they need to fight for food?
那么吃饭需要打仗吗?
他依然沉浸在午饭的氛围里,开着那个关于“打仗”的玩笑。
我说:
Of course family doesn't need , and they must abey the generational order.
一家人自然不需要,而且必须恪守长幼尊卑的次序。
他点头称是,想了想,又问:
In China,there is the order what you said between strangers or not?
在中国,陌生人之间有没有你说的那个“次序”?
我说:
Of course.
当然有。
我想说中国传统文化里最讲究的就是“仁义礼智信”了,但因为不会翻译“仁义礼智信”这么复杂的东西,就直接和他说汉语。
他鹦鹉学舌了一遍,问是什么意思。
简单讲,就是:
A person's perfect characteristics.
一个人的完美品格。
噢!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雷锋”吗?他恍然大悟地笑起来。
我说:
Yes,You are clever.
是呀,你很聪明。
他挠了挠头,好像觉得哪里不对似的,突然又问:
But why people need fight for food to strangers?
那为什么和陌生人一起吃饭需要打仗呀?
This…because…because later…This tradition has been destroyed.
这个嘛,因为……因为后来……这个传统被破坏了。
Yes,You are clever.
是的,你很聪明。
他说。
原来他是在装傻考我呀!
我们绕回到四合院,里面人声鼎沸,人们已散坐在院子的各个角落。估计节目早已开始。
院子里摆放着约二十张桌子,每张桌子可坐二到四人,桌子上有茶具、瓜籽儿等小吃食。院门口还有一个巨大的供水装置,不时有店小二模样的服务员手持一把壶嘴儿超长的茶壶下来添水,客人也可自助添水。
胖乎乎的主持人身着宝蓝色对襟镶金边儿唐装,刮着个溜圆的秃瓢脑袋,形似郭德纲。
两个艺人一胖一瘦,唐装一深红一墨绿,鲜艳夺目。看起来像相声演员,但不是说相声,而是表演气功。
主持人和那个穿墨绿唐装的捧哏搭档——两个胖子正在为即将要表演的瘦子造势。
主持人每说到一个哏上,其余两人就要“嗨”一声表示应答或接过话茬儿继续造势,所谓“唱和”。
等气氛酝酿到一定程度,瘦子便脱去唐装,露出黑色对襟短褂儿。再一造势,便连短褂儿也一并脱了去。
他要表演的是“肚脐吸碗”。
主持人继续造势,召集观众上去友情客串,很快便由前排蹦上去五六个精壮小伙。
瘦子于是唱一声喏,表演正式开始。
吸气,发功,肚子凹进又凸出,然后一只不锈钢大碗就被牢牢固定在肚脐眼儿上。
主持人一边更加卖力地解说,一边手持一面小红旗站在中间做裁判,这边胖子拉着碗上的吊环,后面像拔萝卜似的跟着五六个精壮小伙。
主持人一声令下,拔河比赛开始,但无论如何,那只碗就是纹丝不动。
瘦子再一发力,胖子的队伍就像遇到吸铁石一样乖乖地应声到瘦子这边儿来了。
一声哨响,主持人宣布,瘦子获胜,“肚脐吸碗”成功!
台下掌声和嘘声一片,倒茶的小二适时地端着盘子下来挨桌子收赏钱。
帕维尔兴奋地站起来使劲儿鼓掌,不停地喊:
China Kongfu!Cool!
中国功夫!酷!
小二端着盘子过来的时候,他把自己浑身上下的钢镚儿悉数搜出来,一枚一枚地摆放在盘子里,连连对小二说:
Very nice!Very nice!
太好啦!太好啦!
小二端着盘子不方便打躬作揖,只好不停地说,“三克油”,“三克油外瑞马吃”。
回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帕维尔和人们问好不是说“哈喽”,而是说“嗨哈”,反正听起来也像是英语里面的“Hi”,所以我也懒得纠正他。直到有一次,我跟他说,这是拥有中国功夫的艺人们在表演时发出的声音,他想了想,说,“You are right.”才又改了回去。
七月份,当我们到伦敦的中国城玩的时候,在一家餐馆门口,他一看见李小龙的照片,便兴奋地大喊:
Look at this!China Kongfu!China Kongfu!
看这个!中国功夫!中国功夫!
平时不怎么喜欢拍照的他赶紧迎上去,让我帮他拍照。
在老顶山,朋友任尚仁为他拍了张魔幻功夫照,一直被他视若珍宝。发到自己的伊妹儿,传到手机和移动硬盘里都还觉得不行,还要我冲洗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好带回伦敦,镶上相框摆放到自己的礼物展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