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颗柚子,你问我从哪里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在一片山丘上长大,山叫柚子山,柚子山上种满了柚子树,漫山遍野都有我的兄弟姐妹,成熟的时候,柚子山四周都是柚子的清香。
这股清香一直持续到日头开始降温的时候,我跟我的兄弟姐妹们就被人用镰刀从柚子树上割了下来,那一刻我特别兴奋,因为我终于迎来了身为一颗柚子的使命——被人吃掉。
我被贴上标签,然后裹上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皮,又被装进小小的网袋里,整个过程弄的我很不舒服,圆润的身子被网格袋子勒得差点变了型,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知道这是一颗柚子完成使命的必经过程。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齐被送进了一辆大卡车里,黑漆漆的车厢里左右摇晃,我昏昏欲睡。
等我猛地醒过来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身边也再看不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我开始有些害怕,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叫喊:“喂,兄弟,你压到我了,我要是给你压变了型,会影响我的价钱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群陌生的柚子中间,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每一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是哪里?”我怯怯地问。
“这是哪?哈哈哈,这是‘小毛水果摊’,你以为呢?”那个冲我嚷嚷的柚子不屑一顾地瞥了我一眼说道,他的样子长的很丑,一边扁一边鼓,整个身子完全变了型。
“小毛水果摊又是哪?”我再次疑惑,柚子山上从来没有什么水果摊。
“当然城市里了,你以为还是在山里啊,乡巴佬!”那颗变了型的柚子再次用轻蔑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用这种语气说话,柚子山的所有柚子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不过我听了他的话还是很高兴,这里就是城市吗?我睁着眼睛四处张望,果然跟柚子山大不一样。
小毛水果摊在一条很热闹的路边,每天来来往往很多人和车,就连小毛水果摊里面也不止柚子一种水果,我的隔壁就是一排整齐摆放着的香蕉,听说他们是南边来的,具体是哪里,我没敢问。
正当我沉浸在新环境里的时候,那颗变了型的柚子又用轻蔑的语气跟我说:“喂,你从哪里来的?”
我很生涩地回答他:“柚子山。”
“柚子山是什么破地方,听都没听过,你是不是红心柚啊?”他瞪着我问。
我不敢跟他对视,怯生生地问:“什么是红心柚?”
他又说:“红心柚都不知道,真是个乡巴佬,红心柚就是瓤是红色的柚子。”
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柚子吗?我在柚子山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听过。
我摇了摇头,他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粗声粗气地说:“又是一个杂牌军,我早该想到啦,怎么可能会有红心柚混到我们这堆来卖,小毛可是个人精。”
我突然有点好奇他说的红心柚是什么样的,于是便轻声细语问他:“这位大哥,红心柚是怎么样的呢?”
他冷笑了一声说:“看到那边那堆柚子没有,对就是一颗颗摆放好的那里,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红心柚啦!还有,别叫我大哥,我有名字的,叫我青哥,你叫什么名字,乡巴佬?”
“我叫十七树23号。”我说着看了一眼那排柚子,很普通,外边看上去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很难想象出他们的红色的瓤是什么样的。
“这算什么鬼名字。”青哥嘲笑了一声说。
柚子山的柚子没什么文化,名字几乎都跟我的一样,有些压根就没有名字,我觉得我已经算幸运的了。
“不管了,以后就叫你乡巴佬吧!”青哥说完边挪了挪身子,然后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乡巴佬这个名字我只被叫了几天,几天之后,另一批柚子躺进我们之中的时候,青哥发现,有很多跟我一样来自不知名的山头里又没个好名字的乡巴佬,于是这个乡巴佬,那个乡巴佬,叫着叫着就混了,青哥后来就改口叫我23号。
青哥说,像我这种产地不明又没有特长的柚子就叫杂牌军。
杂牌军除了名字难听之外,价钱也不一样,比如那一排排摆好的红心柚,他们的价钱现在是八块钱一斤,而我们现在的价钱是八块钱一个。
青哥把水果摊里的规矩告诉我的时候,我其实还不太懂杂牌军和红心柚的优劣势,甚至觉得价钱便宜的我应该很快就能被买家选上,然后顺利完成被人吃掉的使命。
我果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到水果摊的第一天,我信心十足地以为马上就会有人把我买走,于是便摆出了一个优美的身姿,把我全身上下所有的优点都呈现了出来,金黄色的皮,圆润的身形,我觉得的我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柚子了。
我以为就我这身姿,人群中的人如果看到了一定会立马把我挑走,可是一天过去了,我在周围的嘲笑声中渐渐泄了气。没有一个人把我拿起来过,甚至看都没人看我一眼。
青哥在我失落的时候开口说道:“小子,你现在知道出身有多重要了吧!”
我有些不服气,一整天下来,每个踏进水果摊来买柚子的人一开口就问:“有没有红心柚”,要不就直接说:“我只要红心柚”。
“红心柚比我们甜吗?”我瞥了一眼那些摆放整齐的柚子说道。
“那当然了,至少人是这么认为的。乡巴佬,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杂牌军了吧?”青哥粗声粗气地说道,言语中颇有怨气。
杂牌军就是便宜货,没有特点,价格便宜,不管我们的瓤有多甜,无论我们多卖力吆喝,都不如那一排排整齐摆放好的红心柚,杂牌军就是杂牌军。
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屈服,我觉第一天都只是巧合,于是同样的姿势又摆了一天,结果是一样的。
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
……
第七天的时候,我跟青哥一样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了,对新来的杂牌军用起了轻蔑的语气,叫没有名字的柚子乡巴佬。
我在柚子山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将来有一天会遇上这种情况,早知如此,我就不那么努力了。
我在柚子山几个月,从生出来开始,就一直憧憬着将来进入大城市,然后被人吃掉。所以每天我都努力吸收阳光和水分,我把每一瓣瓤里都填满糖分,我希望吃我的人在尝到我的味道时能赞不绝口,更加让我骄傲的是我长了一个不错的身形。
柚子山每个月都会选最佳柚子,我每一次都能入围,成绩最好的一次拿了第三名。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从成千上万颗柚子中选出来的第三名在大城市里竟然那么被人瞧不上。
正在我对现状充满怨气时,一个姑娘走进了水果摊,她四处看了一眼,然后走到我们跟前,随手拿起一个兄弟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放了下来。
“又来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闷闷地嘀咕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优美的身形吸引住了她,她突然把我拿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我的肚子。
“我又不是西瓜!”我闷闷地说道,内心却有一阵窃喜。
她拍完之后,便把我放了下来,我眼睛中亮起来的光线立马暗了下去。
她最后挑走了小白,一个来自山区庭院里的柚子。
小白比我晚来几天,她长得还不错,在我们这堆柚子中算出类拔萃的了,但跟我比起来还差一点。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被选上,难道是因为她拍起来的声音比我更好听吗?
我们又不是西瓜!
水果摊里的红心柚卖了一排又一排,我们这群杂牌军却很少能被卖出去。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我和我的杂牌军兄弟都紧张了起来。
隔壁的香蕉群里有一个叫大黄的,来的比我早,我偶尔也跟他聊过几句。
这天一早,小毛水果摊的小毛突然拎起大黄左右看了看,大黄的皮肤已经从金黄色变成了暗褐色,小毛看见之后一刻也没有犹豫便把他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们,包括水果摊里所有卖不出去的水果都吓了一跳,这像是一道惊雷劈到了我们身上一样,原来最后卖不出去的水果的下场就是进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我们所有水果都开始害怕起来,大家都开始卖力地为自己吆喝起来,谁都不想进垃圾桶。
但效果并不明显,越来越多的香蕉被扔进垃圾桶,然后有苹果,橘子,甚至有柚子。
被扔掉的那颗柚子是我们中资历最老的,他又软又瘪早就不期望能够被人买走了,所有被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他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2.
我是一颗柚子,来自柚子山,在小毛水果摊待了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被人买走了。
此时的我欣喜若狂,迫不及待想让人剥开我金黄色的皮,露出晶莹剔透的瓤来给人享用。至于把我买走的人,我还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一个年轻人,一身书生气,至于你要问我什么是书生气,我也说不清楚,反正看到他,我就想到了书生气这三个字。
年轻人把我带回家,把我放在桌子上,圆润的身子下面放着一叠纸。
我以为他很快便会拿起刀来把我的皮剥开,但却久久都没有动静。我看见他站在窗户旁,背对着屋内,沉默地抽着烟,白色的烟雾开始在狭窄的屋内弥漫开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都那么喜欢抽烟,水果摊的主人小毛也是,每次扔完水果以后都会坐在摊前点一支烟,闷闷地抽着,这种吞云吐雾的行为成为了一种发泄的方式,好像他们吐出来的不是烟雾,而是肚子里的郁闷。
年轻人从傍晚站到天黑,然后开始在屋子里忙活了起来,丝毫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第一天他没剥开我的皮,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第四天……
一个星期之后,我还完好无损地躺在桌上,年轻人没打算吃我,他用我压过纸;找不到东西的时候他让我撑着他的手机,他好边吃饭边看视频;他甚至从我身上割下来一块皮去祛除手上的异味。
我一个让人吃的柚子,瓤好好的,却做了不少“杂活”,我变成了给他打杂的了,可他始终没想起来吃掉我。
一股怨气在我肚子里慢慢郁结,我不知道他买我回来目的为何,他难道不喜欢吃柚子吗?那他为什么又要买我呢?他付钱买我,让我给他压纸,给他撑手机,给他去异味,可这没有一件事是我期望做的。
我从一张放在桌上的纸里似乎找到了答案,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我在大城市混迹了几天,还认了几个字,那上面写着“个人简历”,下面写着字,贴着照片,有很多我看不懂的地方。
他把很多张这样的纸拿出去之后,就一天比一天沉闷了,然后有一天突然把所有的简历都扔进了垃圾桶,像把他自己扔进去一样。
我突然明白了,他跟我一样也是一颗没人要的柚子,他也是一个杂牌军,他跟我刚进城市的时候一样,卖力的吆喝自己,然后一次次失望。
我觉得我跟他同病相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皮变得又软又黑,早就没了当初的光彩,瓤也开始腐烂,从里到外透露着死亡的味道。
我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不断地在想,如果我也是一颗红心柚该多好,那么在进城的第一天我就可能被人吃掉了,我突然又想起了青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只记得他厉声厉气地说:“小子,你现在知道出身有多少重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