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值花生将要成熟的时刻,一个多月的阴雨不断,花生住进了水房子。这样持久的雨,与花生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爸爸妈妈们或穿着厚重的长筒胶鞋或光着脚,踩进那一踏进去就很难拔不出来的泥潭,在泥与水之间舞动着他们并不稳重的身躯,去拯救那些花生。
然,那些花生不见得是领情的。它们扎根深土,借着泥水的引力,好像并没有要离开泥谭的意思。
多病的奶奶也实在不忍看着被困在泥潭的可怜的花生,与父母同在泥潭共舞一二十天。在泥土对花生的留恋,花生对泥土的不舍之下,终于自以为地完成了对花生的救赎。
天并没有怜惜的意思,依旧在降雨。拔出的花生在水里游泳,爸爸开来的铁牛(我们家里叫拖拉机)还未走出村庄已经被泥潭给牵绊住。
我妄自猜想,那些泥一定是怕爸爸把花生带走,可见它对花生的留恋。
爸爸无法将它们带回,只能就这样让花生躺在水里,等待着天晴。然而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让它们躺在水里,那是他们亲手养大的花生呀,承载着一家人的生计与儿女的学业。
于是,每次去地里或抱,或背,或拿着扁担挑,总要带些回来的。心里总想着,能拯救一些,儿女的学费生活费便可宽裕一些的,所以,从未考虑自身的劳累。
渐渐地,那些不能学会在泥水中生存的,开始就那样发霉死掉了。那些经得起考验的花生,它绝不放过每一个生长的机会,它发芽了,长出了新的生命。然而无论它的新生还是死亡,对于农民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天终于开始放晴了,然久经雨水,花生的叶子与茎干早已腐朽不堪,贴于地面拾不起来了。怕是今年的牛羊也要断了粮食。
那些掉落的,被混入泥潭的花生随着水分的蒸发,慢慢嵌入泥里,如刻意镶着的宝石般,在地里发着光,等着人们去把它拾回,仿佛抓住了人们不能放弃它的心理,那是它的骄傲。
花生这样的选择,带来的结果可是苦了农民的。我亦体会到其中的难。
因为大部分花生都拉在泥土里,人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地里把他们拾回,却也不单单是拾回那么简单。
我问奶奶为什么不借助于工具去把它刨出来,奶奶答,经过泥水的浸泡,藏在深处的早已腐烂,只有这些在泥土中浅露头脚的,经由太阳照射的或与还好着。
我看了那些嵌入泥块的花生,它们早已融为一体,如石块般坚硬,却只能用柔软细嫩的手指就这样一一把他们分离,拾起,装袋,背回。
回来的第一天,我不过跟它与泥块奋战了三五个小时,就实在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来回的摩擦,双手被干了的泥块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着,尽管我还戴着手套。
一天下来,回去,手机的指纹解锁都完全用不了了。指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我很难想象,父母怎么去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在这样与花生的奋战之中。
奶奶也依旧坚持着,倔强的她怎么都不愿去医院,非要等到把尚能挽救的花生全部救出,她才放心。
父母的几番催促毫无用处,况且家里不收花生也着实付不了奶奶的医药费,也就顺了她的意。只是埋头使劲干,愿能够早些救出那些花生。
她的病一天天的严重,走两步就喘的接不上气。村里的阿娘阿婶是在看不过她这样拖下去,纷纷都搬着小凳子早早地去了我家地里帮忙。
她们真是把我家的活当做自己的来做了,每次当我们去时,她们已经在了。
跟泥土奋战的同时,她们不时地闲聊着,谁家得了一个怎样孝顺的媳妇,谁家又出了一个不孝的儿子。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谁又过上了怎样的生活。
我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七嘴八舌的闲言闲语,竟也像故事那样好听。因为只有这样,欢笑着,闲谈着,才足以打发枯燥的时光,抵挡指尖的疼痛。
一天又结束,留她们在家吃饭,她们却怎么也不愿,她们只说愿奶奶早些去医院,别耽搁。
我感谢她们这样的好心,望着她们远去佝偻的背影,心中一阵阵酸楚。
地里的花生拾得差不多了,对于花生的灾难,这场救赎还有十分远的路要走。
混杂着一半的泥土的花生被运回家,晾晒,要经过筛网,去除大泥团,再经过扬沙,去除小灰尘与残留的落叶,最后经过人工筛选,这是才是我们平时所看见的花生该有的样子。
只是怕抛光那些霉变的花生,所剩下来的也不多了。农民忙了这么几个月,收获几许?所说,花生的灾难,莫不若说是农民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