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局里,还是自己来的,感觉像是要来自首,让我非常紧张。其实我从小就怕警察,有人可能会认为这很奇怪,因为很多人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当警察,我怎么还害怕起来了?其实造成这一结果,有一个很重要的历史原因。你看,很多人小时候淘气,长辈们都会吓唬说“不听话,老虎就来吃你了”之类的云云。然而在我小时候,父辈们都会说“再哭,警察就要把你拖去打靶”或者“不吃饭,警察叔叔可要来咯”,又或者“又尿裤子了?你就不怕警察?”如此常年,再小的恐惧也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因此,在别的小孩刚懂得“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的时候,“尿裤子可是要枪毙的”这一概念已经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了,甚至成了一块磨不去的阴影。
为了“营救”老海,我找了很多典故来给自己壮胆,还以《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来自比,比到后面我胸中升起了万丈豪情,有如小马哥附体,脚下生风,差点没御风飞身进去。我想象着自己在警察叔叔之间穿梭,谈笑风声,来去自如。可是人算总不如天算,待我进来之后,才发现所里的干警早早都巡逻去了,一时间竟看不到一个值班的警员。
当你为一件事情做了充分的准备,甚至于抱了“必死”的决心,然而这件事却没能成功发生,这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很容易令人感到沮丧。这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你看,我原先定下的方针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如今什么都没有,叫人为之奈何?我越想越不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经中了“埋伏”,顿时慌了阵脚。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们在哪儿?快出来!”当然,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我像是掉进了冰窟,周围只有阵阵冷风吹来,像是对我的嘲笑。
对于这种无声的冷落,我感到很气愤。于是我拐进大厅后,鼓足了底气大喊:“你们出来吧,我都看见了。”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有人“啊”地惊叫了一声。又是意料之外的状况,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刚刚才鼓起来的气势,又彻底瘪了下去。
我颤抖着看了看手表,是凌晨六点。南方冬天的凌晨六点,天色远比夜晚要黑。屋内并没有使用太多的照明工具,于是我应声去找。这时我发现顺数过去第三张桌子里边有一个人,是个女警员。她正缩着身子,扑闪着眼睛。我们都被对方吓着了,正警惕地打量着彼此,像是两个正在用眼神拼内功的绝世高手。
想是被我看毛了,女孩不由地咕噜了一声口水。她扭了扭上半身,想要做其它动作,见我还是按兵不动,就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继续和我犟着。我的脑袋飞快地转着,想快些找个台阶下。在女士面前我本该随时保持绅士风度,然而我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喷嚏。我平时打喷嚏也没今天这么夸张,可能是憋得太久实在有些把持不住了。女警官见我先“收功”,趁机将一个白色小包塞进抽屉。然而似乎抽屉也被之前的紧张氛围所感染了,女警官推了几次抽屉门都没有推回去,最后她灵机一动,拿来几大沓文件一遮,算是挡住了。等她做完这些,还有时间富余,因为我仍在揩鼻涕,所以她不安地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人求助。
我看不得人家着急,就说:“不用找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听我这么一说,她完全慌了,说:“你,你想怎样?这里可是警察局!”
我听到“警察”两字,条件反射地也跟着乱了套,话在脑中还是“我来保释一个人的”,说出去却成了“我是来要一个人的!”
这下子可不得了了,小姑娘一看这来人身长七尺,瘦骨如柴,一袭黑衣,好好的脸还糊满卫生纸,颇具易容的嫌疑,而且都敢来警察局要人了,必定来者不善。于是她强装镇定地说:“我是来这里实习的,我不认识这里的人。”然后又觉得这样说太孤立自己了,地利人和尽失,又改口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的人。”为了加深强调,她甚至还说:“对,我们这里没有人。”说完又似乎感觉不妥,硬着头皮解释道:“不对,不是没有人,我们这里大把人!”说完她示意我看下四周空荡荡的桌椅板凳。
乖乖,我还敢辩驳什么?这会儿就算她说这所里有大象,有长城,有珠穆朗玛峰我都信。
慢慢地,她见我只是在一边干站着,脸上的纸也擦干净了还不住地擦汗,根本没有“抢人”的企图和“抢人”的条件,才淡定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她做了进一步确认,说:“你不是来劫人的吧?”
我说:“不,不是的,我是来办理保释的。”
她“呼”地松了一口气,说:“诶,三更半夜的,差点被你吓成神经病!”
我看了看表,其实已经六点零三分了。
她也知道时间,赶忙说:“大清早地吓人更是不对。”
我见是误会了,就不住地道歉。
她说:“得了得了,知道了。”然后就在一抖动得像是痉挛似的QQ对话框上输了个:fuck!不料那个窗口抖得更剧烈。女孩气打一处来,说:“还高潮了你。”就关了QQ。
也不知道从哪里扯来一根橡皮筋,她利落地把散开的头发绑成一束马尾,端端正正地将警帽戴到头上。你可别说,这下子还真是精神了不少,我看得为之肃穆,差点没立正敬礼。
女警官整理好着装,说:“你想保释谁?”
我说:“他叫海童,海子的海,童子的童。”边说我还边用手凭空写了写,“男性,年龄24周岁。”
她就去查,查了一会儿说没这个人。
我说:“不可能没有这个人的,我都和他同居两年了。”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我,说:“同居?”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口误了,便解释说:“是合租一个地下室,不是同居。”
她乜斜地挑着眉毛,说:“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回事,我是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并不是说这个人不存在。”
这就奇了怪了。
我说:“你们这里是xx派出所吗?”
她说:“是的。”
“那么人一定是在你这里!”我不容置否说。
她看了又气又好笑,就说:“在押的人我们这里还真有,确切点来说还有两个,一个叫李浩二,另外一个是陈四炳,你凑合着保释行不?”
我没空理会她的玩笑,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知道我在找老海,所以搞了这么一出?不过直觉告诉我,那位给我捎信的哥们应该没有说谎。有时候我很相信直觉,因为直觉不会不怀好意。
我想了想,说:“人被你们拘捕之后,又没有出现在看押名单上,会是什么原因?”
她说:“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击毙了。”
我吓了一跳,说:“你们下手也忒快了吧!”
她说:“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别的嘛!你也别急,有可能是犯人所犯的罪行比较严重,已经移交到上级去看押候审了。”
我见还有希望,巴不得老海罪孽深重。
我说:“这能查到吗?”
她说可以,说完就又去查。没想到这次真如我所愿,老海果真给移交到上级公安机关去了。
女警官说:“你朋友还真不简单啊,涉嫌贩毒、杀人和袭警!”
这远比我预料的要严重得多,原本我以为老海或许只是与人起了冲突,要知道,他这个人不怎么讨人喜欢。女警官见我一脸不相信,就将电脑屏幕向我这边一拧,好让我看个清楚。的确,档案上是这样记录着的。
事到如今,我才忽然感到这一切来得都太突然了,像是在做梦。那一瞬间我听到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个装满蜜蜂的罐子从我的耳廊里面塞了进去。好在除了白纸黑字上写着的几条罪名,其他情况记录的并不详细。这或许又是一项转机,我自我安慰着。于是我决定再去市公安局跑一趟,问个究竟,查个明白。
我向女警官道了声谢,说:“谢谢Madam。”就迫不及待地要出发。
她说:“不用客气。我不是Madam,我叫郭思佳。”说完她推开抽屉周围的文件,拿出一包薯片,问我要不要吃。
我再次表达了谢意,却像小马哥那样头也不回地走进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