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的大雪,山一样堆积在路边,行人仿佛在峡谷间穿行,阳光很浓,将寒冷逼进雪层下面,屋檐下梭镖般的冰凌探出长长的鼻子,滴答着雪融后的鼻涕。
儿子担心地说,在外面时间长了,我会不会雪盲啊?我想了想才回答他,那你觉得自己现在看的见吗?儿子抬起头看着我,可是还没有天黑啊!然后,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听嘎吱嘎吱的声音,并且伸开双臂,背对着太阳大声喊道,我喜欢大雪!
儿子喜欢的大雪在我看来却是平淡无奇,这是他的大雪,属于他的冬天。我的冬天,在遥远的家乡,在悠长的20年前,属于那片时空,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
那些年的冬天,我还在家乡的田野上疯跑,追逐着比我高的哥哥们和被比我矮的弟弟们追逐。小麦刚刚冒出嫩芽,油绿绿地像是长了一层苔藓。风是冷的,太阳是暖的,蓝天是清澈的,空气里飘着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味儿。田野的尽头在一望无际的天边,比我大的哥哥们陆续跑到天边,我追不上了,然后,我也跑到田野的尽头,比我小的弟弟们也追不上了,最后是弟弟们,弟弟的弟弟们,相继离开了家,离开了田野,离开了那些年的冬天。若干年后,儿时的伙伴和我一样,在天涯海角,在五湖四海,朝着家的方向追忆。站在世界的尽头,再也看不到家乡的轮廓,站在田野的天边,再也回不到那些年的冬天了。
那些年的冬天,小河里总是结着厚厚的冰,象块硕大的玉石铺在河面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我和小伙伴们肆无忌惮地在冰面上滑行,比赛谁扔的石头子儿溜的远,比赛谁能把自己扔的最远。为了验证冰面的坚固,淘气的搬来数块砖头,轮流敲打,望着冰面上留下的白点发愣抓狂,并且哈哈大笑,留在记忆里的却是深深的痕。
那些年的冬天,雪总能如期而至,从不爽约。小伙伴们掰着手指头计算下雪的日子,象预言家似的在课本的空白处写下飘雪的确切日期,当那一天来临,便站在寒风里仰头肃立,等着天门打开,雪花汹涌而出。预言的失败丝毫不影响对雪的期盼,等待一个冬天的童话终究要在不经意的时间到达,孩子们欢呼雀跃,追逐着雪花旋转,漫天的精灵翩翩起舞,白茫茫的世界顿时成了乐园。
那些年的冬天,雪总是意想不到的大。一夜之间,世界换了新颜,仿佛美术课上老师的粉笔画,白色的树、白色的墙,白色的河流白色的桥,还有桥头伫立的白胡子老爷爷,慈祥的看孩子们的狂欢。在孩子们的眼里,洁白就是糖的颜色,那些年的雪是可以喝的,掬一捧入口,冷冽的龇着牙,甜甜的入了心。天刚蒙蒙亮,爷爷奶奶便起床,收集还没有污染的雪,放入瓮中化水封存,待到炎炎夏日开封饮用,竟仍裹挟着冬天的味道,原来季节也可以保鲜。
那些年的冬天,一点都不觉得冷。孩子们裹在棉衣里,却裸露着手和脸,耳朵透亮的红,枝状血管在阳光下清晰可辨。在寒风中奔跑,在雪地里打滚,在冰面上游戏,随呼吸奔涌的水雾象沸腾的水蒸气,携着欢快和对冬天的热情,渐渐飘散在空中,回忆总是暖暖的。
那些年的冬天,孩子们很淘大人们也很悠闲。一起捕鸟,一起烧荒,一起堆雪人,一起打雪仗。似乎忘记了年龄的悬殊,颠倒了尊幼之分,没有了男女之别,在共同的爱好面前都是童心未泯,天地悠悠,其乐融融,一片祥和。
那些年的冬天,发生过好多故事。王子和公主,咒语和誓言,入魔和升仙,孩子们口耳相传的是那个时代的童话,人人都是童话里的主角,人人都是童话的书写者。
那些年的冬天,还有很多很多,清晰的、模糊的,连续的、片段的。儿子不懂夜的黑,同样不懂属于我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