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完今日最后一个魂魄,我将休一夜。但冥河的摆渡从不间断不分昼夜,是以,我将船蒿交给了值夜掌渡使风狸。
交接时免不了要说上几句。
“木须蟾又来了,年复一年,却不知斯人已逝人间地狱永世不见。”
我凝目,河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蟾蜍,咕噜咕噜响彻冥河。道:“这般下去,他因执念成仙,必也因执念堕天。”
风狸摇摇头,戴上黑色的纱帽,撑蒿渡河。临了道一句不符他平日作风之言:“从善者若这般下场,当真令人心寒。”
风狸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赖君蟾来。因与木须蟾同族,常被小鬼们私里相较。
赖君蟾不属仙也不属妖,算是一个精。有些小法术,常于深林,独居一隅。
精这种东西不好说,连捉妖使有时尚不能分清善恶。恐伤及无辜,常常放任不管。
我之所以认识赖君蟾,是因了一次掌渡,渡了一个亡国公主。公主面容姣好,气质卓然。白皙的额上鲜血凝固,那是她的死因。她是我掌渡以来,少数对死亡感到快乐的灵魂。从她的脸上,我能看出,死亡于她而言,是解脱。而阴司,是乐府。
每个渡河的魂魄,总免不了对此一世感慨。可她却问我:“姑娘,下一世我有得选择么?”
“公主想选择什么?”
“为此一生,无惧刀光剑影乱世纷扰,但求良人共赴风雨。”她淡然,眸中是对下一世的期许。
我答:“可遇不可求。”
她害怕起来,面目变得狰狞,神色紧张,时不时地回头望。像是河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追来,要将她吞噬一般。
“他来了!”她因恐惧而瞳孔放大。
“没人会来。”整个浩大的冥河,便只有一舟而已。虽往来掌渡灵魂之舟众多,却是看不见的。这是冥河自古以来的规矩。
阴司是掌生死,断是非,决三世重地,渡河自然不能同人间的码头船只一般往来热闹。是以,除了船上一使一魂,其他的是看不见的。更不必说凡人了。
“不!他不是人!”她颤抖着手,目光紧紧地望着我,似乎让我相信她说的话。
此时,头顶传来死魂鸟的惊鸣。她说的不错,是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公主——”只见一个黑影贴水直奔过来,一把便黏住公主的前胸。
“啊!”那是恐惧的来源,是宁愿死亡也不愿苟合的厌恶。
我举起船蒿,将黏在公主胸前的东西打落。才看清,是一只其丑无比的蟾蜍,较之平日的蟾蜍大上十分。同人的脑袋一般,十分恶心。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倾尽一切替你复国,你却以怨报德要将我杀之!既是这般,你的灵魂便归我所有!”音落,那蟾蜍便壮大起来,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将公主吞下去。
可还未来得及再上前一步,便被飞过来的死魂鸟叼走了。
极目远望,几只死魂鸟在空中扑腾,几下便把那只蟾蜍给撕碎吞肚。
她终安下心来,同我说起与赖君蟾的恩怨。
她是周国的公主,因邻国太过强大而国破人亡。邻国古稀君王垂涎公主美色,派重兵捉拿。公主逃难至栎山,幽林中见一小小神社。思及山河犹在却国破家亡,燃一支香火祈愿。
后来,周国真的复国了。公主为家国肩挑一国之君,上安臣下定民,兢兢业业日夜勤政。
可一日,来了一个表象丑陋之人,说自己是栎山中的神明,曾助公主复国。望公主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终此一世,形影不离。
伊始,公主待他以上宾,不弃表象礼数齐全。可当他次次以复国相逼,对公主言语不敬,另她十分厌弃。
听臣下之言,尚不知他神明之实,恩待已久。如今却无礼相逼,实乃刁民,需及早处之。
是以,公主当即下令,将赖君蟾赶出王宫。
赖君蟾现形,击退左右,猛追公主。至城楼,他道:“公主不愿同我相守,可是因了我的相貌?”
公主摇头:“我若是慕你,自然不会计较表象。可我若是不愿,便是死也不许!”说罢,公主便从那高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
听罢,我叹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相告这样残忍的真相,不是我分内之事,便交由阎君罢。
我之所以说残忍,是因为,在阴司掌籍府关人界历代国史上,周是没有复国的。那不过是赖君蟾给公主织的一个贪婪的梦罢了。
公主焚香祭拜后,便沉入那个梦。梦里,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却也要支付赖君蟾的贪恋。
因木须蟾升仙,族里的蟾蜍们也纷纷潜心修炼。赖君蟾是个修行伏梦术的精怪,虽同木须蟾同族却不同宗。
说起伏梦术,这是一个上古秘术。传闻,在大荒四合那个时候,天父沉睡,天和地都没有分开。
这个故事凡间广为流传,可这其中的秘密并没有流传到人间。
天父是天地之父,那一觉本不应睡得那般久。醒来后的天父也觉得奇怪,便施展神力追查。
便是伏梦术。伏梦术,顾名思义便是利用梦境来对人进行控制。通过梦境,可以感知人的欲望,弱点,继而一举击之。是个可怕的秘术。
但天父终究是天父,虽被伏梦术困住沉睡久了些,却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后来,也不知天父是否有追查到施展伏梦术之人。总是,这个术法便失传了。
但即便是失传,也总有些文字记载。许是赖君蟾得到了这古籍,也许是他遇见了什么人。总是,他开始修这上古秘术,且修得并不深。
要破一个精的法术不难,可公主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在她穷途末路之时,没人施以援手将她拉出困境,这是她的宿命。怨不得人。
她没遇上良人,却遇上赖君蟾,这个一旦受人香火,便紧缠不舍的精。我问过木须蟾,赖君蟾在蟾蜍一族里,也是遭人厌弃。只要对他一点儿的示好,他便会同狗皮膏药一般黏上来,甩也甩不掉。
何况,在人间,人情总在。不像妖精一般分的清楚明白。是以,赖君蟾虽不是什么大精大怪,却为人不耻。喜欢人间,常附于人身,形影不离而招致厌烦。稍微有些修为的道人便可降拿,逐渐远人世隐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