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这都第五次来求您了，你不要干这工作了，您闺女我好歹也是事业单位上班的，大小也是个公务员，您在这扫大街还捡破烂”说到这儿，一个画着眼影，涂着深红色口红的女人把背过身去不看着老头“我在人前上这面子往哪搁啊，人表面上不说，背地里都说我不孝，往我头上泼脏水哩！”穿着环卫服，除了头顶还有一部分黑发外全是白发，满脸褶皱的老人说“咋了嘛，我用双手劳动的，一没偷二没抢的，凭啥不让我干哩，嘴长别人身上，他们愿意嚼舌根就让别人嚼去”说着老头还用力扫了两下地“以后你也别来找我，除非我走不动路，不然再说多少次都没用。”说完老头转身就走，留下女人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这老头姓刘，别人都叫他刘老师，因为他在夹子沟当了整整四十年的教师，他老伴也是那里的教师，五年前老伴去世后他就退下来了，现在村子里的小学就只有两个老师，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也十分艰苦。那个女人是他闺女叫刘春燕，大学毕业后在县城里的县宣传处工作，两年前她怕父亲在乡下孤独，把他接到了城里来住，老人节俭一辈子了，想着把他接来享享清福。可在半年前，老头突然就干起了扫大街的工作，真是个怪老头，这让她被别人说了不少坏话，为此她也跟父亲吵了好多次，父女关系也因此闹得很僵。她想恨他，但是她每天回去父亲都会给她做好饭菜，放好洗澡水等着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又让她恨不起来。
老人每到周日都会回老家去住一天，说是怕老宅子起灰，老伴回去了住着不舒服，回去打扫打扫顺便去坟前陪着她说说话，给她解闷，明明是个教师却那么迷信，真是个怪老头。
这次争吵过后，他们父女走两个月没说过话，老头还是如往常一样去扫大街，周日回夹子沟。
夹子沟在两座大山之间，进村的路只有一条。以前的人们进出要么靠两条腿走要么靠坐牛车慢慢地晃悠着，后来县里为了应付市里的检查给修了水泥路，并且有了大巴车过这里，但是这个车一天只跑两趟，而且由于路窄弯多，司机常常还没到村口就停了，准备掉头回去了，进村出村的人只得到离村还有一里地的地方去坐车。由于这里太偏僻太落后，很多人出去了以后都不愿再回来，像飘散的蒲公英，在外面种了根却不知自己的出处在何地。
老刘教书的小学叫夹子沟小学，当时的教师只有他和老伴两个人，他们带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村里和他女儿一个年纪的都上过他的课。后来有一个靠读书走出去的学生，回来接替了老刘，并且还有一些大学生在暑假时来到这里支教，再后来老刘的老伴过世，老刘不教书了，那个接替他的曾经的学生找了个媳妇也做了夹子沟小学的教师。像极了老刘年轻的时候，悲哀的是，这么多年了这个学校依旧是如此的缺乏教学资源，这个村子依旧那么穷苦。由于当老师县里还是给发工资，老刘自己也种点地，老刘家的生活在夹子沟也算是富裕，以至于可以供女儿读完大学。女儿毕业后没打算回来老刘也没说什么，他从小就宠这个闺女，虽不能给她富贵的生活，但老刘却给了女儿无比的爱。
老刘回到老宅子里扫一扫灰，然后上山给老伴的坟除除草，拿出自己带的干粮，坐在墓碑前，看着脚下的村庄说“你以前最爱到这里来看这个小村子，我呢陪着你看了一辈子了，我还是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呢你看着这个地方笑的时候真好看，我看了一辈子都没看腻”老刘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嘴却是微笑着的“老婆子，我死了以后我会叫女儿把我埋在你旁边，我还要继续看着你”
老刘起身，“我要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把在路上摘的栀子花放在墓前就转身离开了，风吹着花瓣飘落，老刘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老刘回到城里，照旧在女儿下班前把饭菜做好。春燕回来后注意到桌上摆上了一瓶二锅头，觉得父亲可能有什么事要说，因为老刘平时并不喝酒，只有在有心事或重大节日的时候才喝。她夹了块她最喜欢的吃红烧肉放嘴里时就问，“爸，您有事要说吧”
“没错，我是要和你商量个事”
“您说吧，我听着呢”春燕一边吃着肉一边说。
老刘倒上一杯酒，嘬了一口，慢慢说到“我把工作辞了，人家嫌我年纪大也不准备让我干了，我索性就辞了”
听到这，春燕赶忙放下筷子，给老刘把酒倒满，高兴地说“早该辞了嘛，您这么大年纪干嘛还去受那苦呢”
“但是我准备搬回去，回夹子沟”
春燕倒酒的手还没收回来就顿住，然后便生起气来“爸，您这是干嘛啊，和我在一起住着就这么不舒服吗？先是出去扫大街，现在又要搬回去，您闺女没亏待您吧，你干嘛这样对我”，说着春燕背过身去不看老刘，还没等老刘解释，她又接着说“行吧，您要回去就回去吧，您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了，爱咋咋吧”然后起身回房，把房门摔了个震天响。
老刘盯着房门，楞了一会，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光，把桌子收拾干净，洗了碗后就也回房，写了张纸条从门缝里给女儿塞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老刘起来做好早餐后，女儿还没出来，老刘说“早点出来吃，一会凉了就不好了，我走了啊”，说完老刘拎着包就走出去了。老刘出去过了一会春燕的房门才打开，春燕眼里噙着泪水，一会看看门口一会看看手里的纸条，小声的嘀咕“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妈，哪怕现在只是一个墓你也想回去守在旁边，但我也舍不得您啊”，说着春燕身子软了下来，瘫坐在沙发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老刘从灰色的大巴上下来，不急不慢地往村里走，村里人见了他都说“刘老师，城里住不习惯又回来了啊，回来好，人嘛不能忘本”
老刘都微笑着回答“是啊，是啊，不能忘，不能忘”
就这样，老刘在村里每天就出去在地里弄点蔬菜瓜果，黄昏的时候到山上去，坐在老伴的墓旁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才回来。女儿也没来找过他，只是托人给他带了好几回营养品，老刘收下一次后之后的就都送回去了，后来春燕也再没给他送过东西。
本来生活眼看着就这样正常的过去了，但是在一天下午，老刘还在山上的时候看见村里冒起了浓烟，定睛一看是自家着火了，老刘赶忙往家里跑，等他到时已经有好多人围在他的房子前忙着救火，但是火势太大，水源又太远，火丝毫没有娇弱，老刘眼看着火灭不下来，不顾大家的阻拦，拼命地往屋里跑，村民们在屋外大声地喊着刘老师快出来，却迟迟不见老刘的身影，火越来越大，有些妇女已经开始绝望地哭了起来，但这时老刘却冲了出来，脸被熏黑了，头发也有一大半被烧没了，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和一个包。大家赶紧去扶住老刘，老刘因为吸了太多烟尘到肺里憋着一口气出来后就晕倒了,为什么还要进去呢，有什么比命还重要，村民们想，真是个怪老头！
大家急忙把老刘送到了县里的医院，由于路途遥远，送到时老刘的情况已经不太好了，春燕接到消息后，立马从单位狂奔到医院，看着病床上的老刘立马就哭出了声。医生给春燕说，老刘原本肺就有问题了，这次的火灾让他的病更严重了，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啊。听到这个，春燕一下瘫倒在了医院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老刘，医生在一旁说着安慰的话，春燕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过了很久，春燕打开了老刘抢救出来的盒子和包，盒子里是一些老照片，以前是挂在家里的，老伴去世后老刘就取下来放在盒子里了。包里是钱，有好几沓一百的，还有好多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大概有十万块。春燕知道这些是父亲这些年来省吃俭用还有去做环卫工，捡塑料瓶攒下来的，但他拿这些钱来要干嘛春燕却不知道。
过了几天，老刘醒了，只能小声说话并且要戴着氧气，春燕责问他为什么要拿命去换这些东西，值得吗？
他说“这盒子里的是我们一家的记忆不能没了啊，这钱呢是为了完成你母亲的遗愿的，更不能让大火给烧了，不然到时候我都没脸去见你母亲”
老刘想扭头看看窗外，但却只能微微动一下头，试了一下便放弃了，接着说到“而且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的，这样也好，可以早点去见你母亲，我都想他好久了。我走了以后呢，把我埋在你母亲旁边”
“还有啊，要给我的坟上种栀子花，你母亲最喜欢栀子花了，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拿着一朵栀子花对着我笑，真是太美了”
老刘在一边说，春燕在一边泪流不止，说不话来。
没过多久，老刘就离开了，春燕按照老刘的话，把他葬在了老伴的墓旁，并在坟上种满了栀子花。
村里人很为老刘伤心，为老刘感到悲哀，人们在后来还会说到那场火灾，却很疑惑老刘存那些钱来干嘛，还冒死去抢了出来，在他们心中老刘虽然节俭可绝不是爱财如命的人。
后来，有人匿名出钱翻修了夹子沟小学的教室。每年夏天，山下会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读书声，一遍一遍又一遍………
山上只有那白色的栀子花在随着飘摇，一次一次又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