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隐藏在生命深处,如沙漠下的暗流,总会某个繁华之后涌上心头。岁月愈深,越容易溯源而上,生命的轨迹便在那深深浅浅的记忆里。
十几年的乡村生活是我一生珍贵的记忆,从一个农村女孩儿,到一名业余戏曲演员,又到求学工作,在找寻自我的过程中,从事心理学在职研究生的学习,这一切都离不开那段难忘的成长岁月的浸染。
在以后的生活中,我却一直不敢洄游那黄金的几年时间,只是,在学习中偶然展现的优于他人之处,时时提醒我那段生命的暗流一直在自己的血液中流淌。
四岁时,父亲偶然发现我的戏曲才能。作为女孩子的我,喉咙里能发出粗犷的声音。那是二十世纪的九十年代,农村流行红白喜事聘请唢呐队,自学拉大弦的父亲也组建了一个唢呐队。唢呐手是父亲的第三个女儿,吹笙手是父亲的五弟,还有邻村一个二胡手和两个吹笙手。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正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描述的那样,在父亲的大弦声中长到四岁的我,充分领悟了戏曲的博大精深。由于我的特殊嗓音,除了《白蛇传》、《拷红》、《打金枝》、《小二黑结婚》等经典曲目,《包拯》的学唱成了我的必学曲目。
戏曲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在那里,一切生物都是灵动的,人性的善恶,体现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细节中。世间万物在我眼中都有了做梦的能力,世间所有的人和事,又让人无限悲悯。那只裹在地瓜叶里的菜青虫,在冬眠中做着飞翔的梦,那只藏在树洞下的蝉蛹,在黑暗中做着歌唱的梦;刘豁子的婚姻,白素贞和许仙的恋情,包拯的坚持正义,在我年幼的心灵里种下了悲悯的种子。
这种悲悯,在流沙涤尽繁华时,会不时跳出来提醒自己。
洄游到了那次田间地头的大人谈话。
女人是父亲的远房亲戚,主角是她的儿子。十八岁的儿子,先是被初恋爱人背叛,后来经人介绍找了邻村的一个女孩。一年之后,初恋爱人又回来找他,妻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2年后,初恋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女儿三个月时,下山撬石头的他遇到塌方,右腿砸断。一个月后,初恋留下四个月的女儿再次离开他。半年后,他在家中喝下一瓶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初恋,那个留下四个月大女儿抛弃他的女人,在他死后一年在车祸中丧生。
这位远房亲戚在讲述的过程中几次哽咽,我的父母都停下来安慰她。7岁的我,也听得胆战心惊。然而,在听到她说自己的儿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时,我却脱口而出:“唉,他终于解脱了。”
父母尴尬的看着我,女人惊愕的盯着我,父亲连忙又说:“您别在意,小孩子口无遮拦,瞎说的。”
那女人忽然叹了一口气,也说:“是啊,我儿子是解脱了。”
七岁的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而今,看惯悲欢离合,人心叵测。记忆,又像沉在沙底的“乌木”,在岁月的沉淀中更具生命力。生命,更重要的不正是完成了生之后的追寻死亡?
而今,我也未必具备探清和挖掘生命本真的能力。只是,它不肯沉睡水底,我愿用毕生时间,拉短自己与它的距离,让它具有坚实的生命力,经得起世人挑剔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