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时常穿着黑底绿面的3537牌胶鞋,裤腿边缘总是沾着些许泥土,衣服大多都已起球,且有许多洗不去的污渍。古铜色的皮肤搭配结实有力的肌肉,无不显示出这些庄稼人健壮的体格。
这,便是我父辈们特有的形象。
刚上高中那会儿,突然从宁静古朴的农村进入到灯火辉煌的县城。那段时间,整晚整晚失眠。在这之前,伴我入眠的都是虫叫蛙鸣。而躺在学校的宿舍里,耳旁全是发动机的轰鸣和夜市上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与这个环境如此格格不入。
看着班里大多数同学都穿着新款时髦的衣服,反观自己,只能买一些价格相对便宜的“地摊货”。在那样一个自尊心强的年纪,心里难免有些许失落。
如果我父辈不是农民,如果我没有出生在农村,种种假想时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是的,作为农民的儿子。在那样一个年龄段,我做不到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世。
上了高二之后,这些念头开始慢慢退却。知识,重新武装着我的头脑。老师的谆谆教导,同学之间的相互关心,使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出生原来没那么重要。无论我成绩怎样,只要我足够真诚,乐于助人,做事踏实。他们,不会在乎我是不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渐渐意识到,人性中的真、善、美,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我们的立业之基,立命之本。
老话讲“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深知,父母为了能让我走出大山,已然是竭尽全力。在物质上可能给不了我更多满足,但却在人格方面深深影响着我。
每次回家,我都会去地埂上坐坐,或去作物间走走。看着地里那一片片绿色的生命,和它们说话,或者什么也不想,让它们容纳我,提醒我责任的意义。十多年的学校教育给了我较复杂的科学知识,而土地则将某些更深邃的东西注入我的灵魂,其中就包括了关怀、希望、自由,以及和村人一体的感觉。
这片曾经养育过我祖先的土地,如今正用她的乳汁滋养着我。
遇上下雨天有同村的亲戚来家里串门时,父母总是格外热情。尽管他们聊天的内容无非是哪家苞谷长势有多好,哪家烤烟又卖了多少钱,哪家孩子又找了份好工作等等。
此时时刻我才体会到,理论知识有时也可以是虚妄的。此时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是一个彼此不必费心再去界定的情境,因为我们有着类似的衣食住行和娱乐,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与庄稼无关的书本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在面对生活时的乐观和豁达。我该努力阅读的是他们褐红而粗糙的脸孔,这些容貌讲述着生活中的苦痛和欢笑。
大体说来,农村生活是平静的。
农人的岁月仍是从播种到收获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单纯过程。他们把大部分的时间用在谋生上,用在抚养老人和培育孩子上,并且以实干代替幻想,累了就睡。晚上不到十点,除了偶尔几声疏落的狗吠和婴孩的啼哭之外,整个村子就几乎完全安静下来。那也许是个适合我阅读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之夜——真挚而温馨。然而对他们来说,那纯粹是歇息的时刻。所谓的娱乐活动,大概就是木屋里的谈话和冗长乏味的电视节目。
日子不甚辉煌,甚至于还带点宿命。
那些身处都市的摩登达人,怎知一个山野村夫的喜怒哀乐。但是,你能说这些全心全意的人也有失败的生命吗?农人那种对土地的执着,即使含有因代代相传而来的强迫责任和保守情感,土地必定也一直令他们觉得有所担当和归属,并因而使他们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永恒感的吧。
生命的庸淡和悲怆毕竟都是可以忍受的。就像以往一样,风雨伤痛也总会过去。
或许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走出大山,出去“见见世面”。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学和处世之道。纯粹、善良、真诚、勤劳、乐观、热情好客。
这些品质,来自生养他们的土地,来自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精神传承。
转眼又到立秋时节,走在乡间农路上,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玉米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