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文静
前半生实在太忙，常听人们说路遥的作品都很好，值得一读，但总是挤不出时间来。办学期间，有过一本《平凡的世界》的书，翻开看了几页，就又忙去了。再找着看时，已经被我幼儿园的孩子们叠成了纸飞机、纸宝了。惆怅不已！
前不久，女儿带回几本书，往书架上整理时，一本路遥的《人生》映入眼帘，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含泪读完，泪迹渗透整个纸页，书的厚度明显增加了许多……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的时期，也是我读高中的时候。书中的高加林高中毕业回到农村，有幸被推荐为本村小学民办教师，还算给了他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他一边教书，一边学习，在地区报纸上发表过几首诗歌和几篇散文，他喜欢这份工作，也喜欢这里的孩子；憧憬在不远的将来，经过自己的努力，会将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成为一个“公家人”，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他就是这样向着甜蜜和幸福盘算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自己设想的那么顺利，村书记高明楼的儿子高三星走后门上了高中，混了三年总算毕业了。但当时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又不想当农民，就盯上了农村民办教师的这个职位。但村里学生不多，只能用一个教师，那时还是大集体生产，村支书高明楼在村里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是村里的“大能人”，他与公社文教专干马占胜串通，采用了牺牲别人来满足自己的儿子的手段，高加林没有什么背景，自然成了牺牲品。于是，高三星代替高加林成为村里唯一的民教。
高加林打击巨大，甚是消沉，几乎崩溃！一切设想成为泡影。他虽是农民的儿子，却从来没有拿过锄头，更没有握过梨耙，面对未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实在难以接受！但高加林也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一段时间消沉后，鼓起了勇气，像一头怒吼的雄狮奋战在田间。他一言不发，不停地劳作，手上磨出了血泡，镢头把被染的通红。这一切，被村里的漂亮姑娘刘巧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其实刘巧珍早已爱慕高加林，只因自己没文化不敢高攀。所以，将这种爱的种子埋在心里。现在高加林也成为农民，两人地位平等了，所以她为高加林惋惜，也为自己高兴。心想，终于有机会向自己心爱的人吐露自己的心迹了……
刘巧珍因为父亲目光短浅舍不得花钱没有读过书，但她心灵手巧，长的俊俏而且善良，是村里的村花。她抓住高加林去城里卖馍馍的机会，想方设法向高加林吐出自己的心声。刘巧珍的真诚善良终于打动了内心空虚的高加林，使高加林冰冷的心得到了一点温暖，他们终于恋爱了……
刘巧珍是当时农村青年的代表，她勤劳善良漂亮，为自己所爱的人不惜一切，但由于她没文化，目光短浅，对外界认识少，透漏出来的都是单纯真诚，纯洁无暇！用德顺爷爷的话说，巧珍是块金子，谁捧在手心里都会珍惜。她对高加林的痴狂，温柔体贴，终于使高加林从失落中走出来。
但有的时候，当他偶尔看见骑自行车的县上和公社的干部们从河对面公路上奔驰而过，雪白的的确良衬衫被风吹的忽忽飘飘的惬意身影时，他的心又猛地想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直至他的叔叔高玉智探亲回家，他的命运才有了转机。他的叔叔从小参加革命，后来组织安排到地方任地区专署劳动局长。虽然叔叔告诉高加林的父亲，关于侄子的事他不敢管，先前的劳动局长就是因为走后门太猖狂而撤职的。尽管叔叔是个坚持原则的人，但善于拍马屁的马占胜，由原来的公社文教专干升为劳动副局长，不停地为高加林谋划工作，终于在他的暗暗操作下，高加林当上了县宣传部通讯干事。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高加林从小喜欢文学、时政新闻，他非常珍惜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用忘我的精神热情的投入到工作中，他过人的才华和超人的风度在小县城里顿时就成为颇有名气的人物。他在地区报纸上发表了不少通讯报道，而且还在省报纸上刊登了有关的散文，并在短时间内学会了照相等技术。一旦县里有活动，他就挂着照相机潇洒地出现在大众面前，出奇的惹眼！很快，就有许多姑娘打问他的情况，设法接近他。
此时，他的老同学黄亚萍便闯入他的生活，黄亚萍与巧珍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姑娘。她有文化，精明能干，家境也好，在她身上，对于高加林来说有着一种无形的魅力！她不但喜欢文学，还从事播音工作，主动向高加林发来爱的信号，并透漏出若他俩能结合，父亲会给高加林安排更体面的工作，这是多么诱人的机遇与条件啊！反复思考后高加林没有抵住所谓的诱惑，他决定与巧珍分手，与黄亚萍交往！
小说中高加林与巧珍分手的那段文字，我刻骨铭心。内容是这样的：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两半泪珠静静地从巧珍的脸颊上淌下来，她的两只手痉挛地抓着桥栏杆，哽咽着说：“加林哥，你别再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走吧，我不会连累你，我一个字也不识，又不是商品粮，我配不上你。你到外面自己多操心，人生地疏，不像咱本乡田地……”
巧珍再也说不下去了，掏出手帕一下子塞进自己口里，高加林眼里也涌满了泪水……巧珍的泪水一串接一串掉进桥下的大马河里，清朗朗的大马河水，流进夏日浑黄的县河里……
读到这里，我觉得此时的巧珍，仿佛就是当年的自己，高考落榜后，我不甘心接受扎根农村的现实，到了结婚的年龄，总不想找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过日子，总想往出爬。总觉得自己有着和一般农村姑娘不一样的思想境界，但谁能看出你呢？又有谁能理解你呢？突然有一天，有人给我介绍了一名临时干部，虽相貌平平，家境贫寒，但他一手刚劲有力的字体深深的吸引了我，而且有着和我同样的爱好。心想，在他的引导下，也许我还能走上自己喜欢的文学之道。于是，我百般追求，设法接近他.，想办法路过他的村庄，但愿能见到他，使他能够真正地了解我。我也写信给他，并在很长时间内等他回信。只要村里来送信的，我总要凑上去问问，看有没有自己的信。半年后，我失望绝顶，打击至深！人常说：水到绝境是风景，人到绝境是重生，我深深体会到自己不是城市户口，没有个工作的栖惶，于是我做出非凡的决定 ——补习。心想，我若能上个师范，那怕当个老师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视！
再看看巧珍，痴情、聪慧、善良，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和我一样，只能接受残忍的现实！故事并没有结束，后来因为高加林的情敌张克南的母亲检举揭发，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的事情被败露。开除公职，回乡为民！而他与黄亚萍一块所憧憬的未来生活便成为泡影。此时的高加林才想起德顺爷爷的话——浮的高，跌的重……
高加林离开县委的大门，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惆怅不已！他生怕见到熟人，又想起了巧珍，而此时的巧珍早已经心灰意冷嫁给了一直追求她的标本农民马栓。读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当年的我，感觉此时的高加林却又像那时的我，一个将近30来岁的农村姑娘，是村里人议论的焦点，为了不与人接触，我总是天不明或者人们入睡后担水，浇园子。那种无味尴尬的活法至今难忘！
这正如小说前页柳青作家所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关键的只有几步，特别是人年轻的时候……
高加林的人生以悲剧开头，又以悲剧结束，刘巧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正爱情，黄亚萍也被浪漫冲昏了头脑……每人都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我也如此，而我当年所追求的他不也如此吗？
我为高加林惋惜，为刘巧珍叫屈，可究竟谁对谁错呢？我无法回答。他们的悲剧、我们的悲剧都是时代的悲剧。在那个年代，“公家人”、“商品粮”这样的字眼是多么的诱人！又有多少优越感啊！农村是非常贫穷的，有志的青年谁不想出去呢？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可当时连个出门的盘缠路费也没有，又有何办法呢？高加林的追求正是像我一样农村青年的向往，刘巧珍的追求也是当时农村姑娘们爱情的缩影！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我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高加林，有时又觉得自己像刘巧珍，经历过类似的苦难与折磨。
《人生》是一个时代的写照，在那个时代，有多少像高加林一样有才华的青年登不上自己的舞台，无法展示出自己所拥有的精彩！又有多少像刘巧珍一样的优秀农村姑娘得不到自己所向往的爱情！这是一本走好自己人生之路的教科书，我总算读完了，也读懂了！希望众多的同龄人去阅读，非常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