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日,刘裕军至东莞郡(今山东临沂)。
慕容超先遣公孙五楼、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等,将步骑五万屯临朐,闻晋兵已过大岘山,又自将步骑四万前往增援,对公孙五楼道:“我军宜进据川源,晋军至而失水,必不能战矣。”
公孙五楼率骑进据巨蔑水,欲断水源,晋军前来争水,前锋龙骧将军孟龙符单骑冲阵,勇不可挡,燕军应手破散,晋军即据水源。燕军遂大败而退。孟龙符乘胜追击,而后骑不及,燕军数千骑将其团团围住,孟龙符奋槊接战,每一合辄杀数人,然众寡不敌, 遂遇害,时年三十三。
孟龙符为孟怀玉二弟,为孟子后裔,兄弟二人皆为京口首义之人。
公孙五楼麾军复来,晋军震恐,欲后退,镇军参军沈田子振臂大呼道:“今退必死,力战乃生。”遂与兄弟沈林子率军与燕军大战,燕军为之破胆,公孙五楼见无法破敌,率军引退。
沈田子,字敬光,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县武康镇)人。沈林子,字敬士,沈田子四弟。其兄弟祖父沈警,曾任谢安参军,家世富殖,财产累至千金。初,钱唐人杜子恭通灵有道术,东土豪家及京邑贵望,并事之为弟子,执之甚恭。沈家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及杜子恭死,门徒孙泰、泰弟子孙恩传其业,沈警复事之。
隆安三年,孙恩于会稽作乱,自称征东将军,三吴之民群起响应。沈警子沈穆夫时在会稽,孙恩任其为前部参军、振武将军、余姚令。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孙恩为刘裕所破,沈穆夫及伪吴郡太守陆瑰之、吴兴太守丘尪(wang),被高素所执,一同被杀,传首京城。
沈警闻沈穆夫参与叛乱,逃匿于乡。宗人沈预素无士行,向与沈警不和。至是,沈预告官沈警藏身之所,故沈警及其子仲夫、任夫、预夫、佩夫一并遇害。唯沈穆夫子沈渊子、云子、田子、林子、虔子因年少,不为所瞩,侥幸逃脱。
沈田子兄弟将家宅贱卖,把祖父诸叔等人草草安葬。因官府缉拿,只得藏身草泽,常虑及祸,而沈预家甚强富,志在将其灭门。
时刘牢之东讨孙恩,放纵其下,暴虐纵横,民甚苦之。独刘裕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
沈林子闻听,与众兄弟商议道:“妖贼扰乱,我一门悉被驱逼,父祖诸叔,同罹祸难,我等犹复苟且偷生者,正以大仇未报,亲老漂寄尔。今见刘裕将军伐恶旌善,是有道之师,谨率老弱,归罪请命。”
大哥沈渊子思索半日道:“今窜伏草泽亦死,赴刘裕军亦死,不若死中求生。”遂率众兄弟前往刘裕军中自首。
沈家兄弟跪于军门,流涕哽咽,哭诉其事,三军为之感动。刘裕亦甚怜之,道:“你等既是国家罪人,强仇又在乡里,唯当随我还京,可得无恙。”乃载沈家兄弟以别船回京,令其移住京口,刘裕分宅与其兄弟栖身。
刘裕起兵京口,沈氏兄弟从之,任为参军。至是沈氏兄弟决心东下吴兴报仇。
沈预闻沈田子兄弟复起,虑其为害,常被甲持戈以备。
五月立夏日至,沈预正大集会,子弟盈堂,沈田子,沈林子兄弟仗剑直入,沈预猝不及防,当堂被斩,在场男女无长幼悉被屠之,兄弟二人以沈预首级祭奠父、祖墓。
此次刘裕北征,兄弟二人从之。
公孙五楼退走,刘裕以车四千乘为左右翼,方轨徐进,车悉张幔,御者执槊,又以轻骑为游军。晋军号令严肃,行伍齐整。
未及临朐数里,段晖率鲜卑铁骑万余,前后交至。刘裕命兗州刺史刘藩(刘毅弟)、弟并州刺史刘道怜、谘议参军刘敬宣、陶延寿、参军刘怀玉、慎仲道、索邈等,齐力击之。
鲜卑骑兵未至兵车,已被箭雨射杀大半,及至车阵近前,晋军藏于车幔后举槊刺之,燕军又被刺杀大半,积尸盈野。
慕容超在临朐城头督战,数令燕军冲阵,故燕军死战不退,两军战至日西,胜负犹未决。
参军胡藩观察形势后,献计于刘裕道:“燕悉兵出战,临朐城中留守必寡,我愿以奇兵从间道取其城,此韩信所以破赵也。”
刘裕大喜,对诸将道:“藩有韩信之智,孰为霸王之勇?”
建威将军向弥应声而出,道:“臣愿先登,不克,斩臣之头。”
刘裕壮之,赐酒。遂遣胡藩、向弥及谘议参军檀韶潜师出燕兵之后,攻临朐,声言轻兵自海道至矣,向弥贯甲先登,燕兵莫不披靡,日落陷城,斩其牙旗。
慕容超闻城破,大惊失色,单骑逃奔段晖军于城南。燕军大乱,刘裕遥见临朐城头燕军旗落,亲擂战鼓,催兵奋击,燕众大败,斩段晖等大将十余人,慕容超狼狈遁还广固,晋军获其玉玺、御辇及豹尾车(天子属车)等物,堆积如山。
刘裕率军乘胜至广固,六月十九日,克其大城,慕容超收众入保小城。
刘裕筑长围守之,围高三丈,穿堑三重;抚纳降附,采拔贤俊,华、夷大悦。于是晋军因齐地就粮,悉停江、淮漕运。
慕容超被困城内,彷徨无计,右仆射张华献计道:“我为秦藩,唇亡齿寒,不若乞师与彼?”
慕容超道:“只好如此。”立遣张华,携封恺、尚书郎张纲乞师于姚兴。又赦慕容镇,进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引见群臣,当面谢罪道:“朕嗣奉成业,不能委贤任善,而专固自由,罪在朕躬。覆水难收,悔将何及!然智士逞谋,必在事危,忠臣立节,亦在临难,诸君其勉思六奇,共济艰运。”
慕容镇叹了口气道:“百姓之心,系于一人。陛下亲率六军,身先奔败,群臣解心,士庶丧气,内外之情,不可复恃。臣闻西秦自有内难,恐不暇分兵救人,正当更决一战,以争天命。今散卒还者,犹有数万,可悉出金帛、宫女,更令一战。天命在我,必能破贼。如其不济,死尚为美,强似闭门待尽,束手就擒!”
司徒慕容惠道:“不然。今晋军乘胜,有陵人之气,败军之将,何以御之!秦虽与勃勃相持,不足为患。且二国连横,势成唇齿,今有寇难,秦必救我。但自古乞援,不遣大臣则不致重兵,是以赵隶三请,楚师不出;平原一使,援至从成。尚书令韩范德望具瞻,燕秦所重,宜遣乞援,以济时难。”于是慕容超再遣韩范乞师于姚兴。
秋,七月,朝廷加刘裕北青、冀二州刺史。南燕尚书垣尊及弟京兆太守垣苗逾城来降,刘裕任其为行军参军。垣尊、垣苗皆慕容超所委任,以为腹心者也。
晋师围城,四面皆合。垣尊窃告刘裕道:“燕尚书郎张纲有巧思,若得其使为攻具,广固必可拔也。”
是月,张纲、右仆射张华、中丞封恺等自长安归,并为晋军所获。刘裕令人用楼车载张纲绕城大呼道:“刘勃勃大破秦军,无兵相救。”城中军民闻之,莫不变色。
慕容超在城头见之,大怒,伏弩射之,张纲乃退。
刘裕又令张华、封恺与慕容超书,劝令早降。慕容超遣使求和,请为藩臣,割大岘山以南进献,并贡马千匹,以通和好。
刘裕哼了一声,对使者道:“我爱惜百姓,故准其肉袒来降,或可活命,此刻尚冀为藩乎?”,遂不许。
晋国援兵又至,江南每发兵及遣使者至广固,刘裕则潜遣兵夜迎之,明日则大张旗鼓而至,城中见之更为惶恐。齐地之民执兵负粮来归者,日以千数。
韩范至长安,哭拜于姚兴,告以唇亡齿寒之理,姚兴因刘勃勃为边患,本不欲救燕,却不过颜面,遣使至晋营,对刘裕道:“慕容氏与我大秦相与邻好,永为藩臣,今晋攻之甚急,秦已遣铁骑十万屯洛阳;晋军不还,当长驱而进。望公三思。”
刘裕闻言大笑,对秦国使者道:“借君之口,传语姚兴:我克燕之后,息兵三年,当取关、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
秦使大窘,灰头土脸而去。
刘穆之闻有秦使,驰入见裕,而秦使者已去。刘裕即以所言告穆之,刘穆之嗔怪道:“公日常事无大小,必赐预谋。此次秦使来,如此大事,必应详议,因何遽尔答之!公语不足以威敌,适足以怒之。若广固未下,羌寇接踵而至,腹背受敌,公何以待之?”
刘裕笑道:“此乃兵机,非卿所解,故不相商耳。夫兵贵神速,彼若真能赴救,必畏我知,宁容先遣使告之?力有不逮,故自张大之辞也。我北府不出,为日久矣。羌见我伐齐之战,始将内惧。自保尚不暇,何能救人邪!”
刘穆之叹服。
秦使回报姚兴,姚兴闻言大怒,道:“竖子,敢轻我耶?”乃遣其将姚强率步骑一万,随韩范就其将姚绍于洛阳,并兵来援。
九月,姚兴自领兵与夏主赫连勃勃战于依力川(今甘肃平凉)之贰城,大败而还,不得以将姚强召还长安,以备夏军。
韩范见秦军西归,仰天长叹道:“天其灭燕乎!”
张华见燕军不降,向刘裕献计道:“今燕人所以固守者,全仗韩范,冀得秦援。范既时望,又与姚兴旧识,若勃勃败后,秦必救燕,宜密信诱其,啖以重利,韩范来,则燕人绝望,自然降矣。”
刘裕从之,表奏韩范为散骑常侍,遣使持书赴洛阳密召之。韩范得刘裕手书,无奈前来请降。
刘裕知韩范辩士无双,有心试探道:“卿欲立申包胥之功,何以虚还也?”
韩范道:“我韩氏世蒙燕宠,故泣血秦庭,冀匡祸难。然西秦多故,丹诚无效,可谓天丧弊邑而助明公。智者见机而作,敢不至乎!”
刘裕大笑,道:“卿真乃陆贾之流也。”
韩范拜谢道:“愧不敢当。公真乃高祖之风。”刘裕大悦。
翌日,刘裕载韩范同车循城,燕人望见,由是人情离骇,无复固志,刘裕对韩范道:“卿宜至城下,告以祸福。”韩范答道:“虽蒙刘公殊宠,然范犹未忍谋燕也。”
刘裕嘉之,不再勉强。
慕容超左右劝其诛韩范家,以止后叛。慕容超因其弟韩卓尽忠无贰,故不为加罪。
张纲为晋军造冲车,覆以版屋,蒙之以皮,并设诸般奇巧,城上火石弓矢无所施用;又为飞楼、悬梯、木幔之属,遥临城上。慕容超大怒,悬其母于城上而支解之。
晋军攻城甚急,贺赖卢、公孙五楼掘地道出城,偷袭晋营,晋军稍却,刘裕见城急切南下,死伤甚众,命长围缓攻。
十月,燕之徐州刺史段宏、封融自魏国来归,段宏献计道:“昔赵攻曹嶷(yí),望气者以为渑水带城,非可攻拔,若塞五龙口,城必自陷。石季龙(石虎字,后赵武帝)从之,而曹嶷请降。后慕容恪之围段龛,亦如之,而段龛降。降后无几,又逢地震开之。今旧基犹在,可令人塞之。”
刘裕从其言,令人塞五龙口。至是,城中男女患脚弱病者大半。
是岁东莱雨血,广固城有鬼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