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姐妹
与皇宫里的肃穆尴尬不同。凤家接到旨意时早已乱做一锅粥。
凤蕊凤鸾歌——一个最不出挑的姑娘,一个从小就惹人厌弃的姑娘,一个闯下大祸被皇帝赐死的姑娘,居然要回来了。
一时间,凤家上下人等自然齐聚在老太太屋里此事。先开口的是平宁候夫人邓氏,她是凤家长媳,此时小心翼翼地奉了一盏茶后,便立在老太太身侧,踌躇道:“母亲看这恩旨……这皇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氏半闭着眼,手里捏着佛珠,不停地转动。皇家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甚明白,不过一个被赐死的孙女死而复生,这本身就透漏着奇怪。她不喜欢凤鸾歌,却又不得不在这个孩子身上慎之又慎。
“六姐一向乖张。这次不知道又要带来什么祸事。”凤蕙撅着嘴说。她和凤鸾歌一向不对付,恨不得她从这世上消失。平素里若作此说,凤家上下人等自然不会与她计较。但今天她话音刚落,就惹来老太太安氏一记冷峻的白眼:“住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一个小孩子胡说什么?再说她是你嫡姐,只有她说你的,却没有你说她的。这些道理你若不懂,就去跪祠堂!”
凤蕙委屈地撇撇嘴,却又拼命咬住唇,不让眼泪滴下来。凤英见状,忙说:“老太太说的是。可是六妹平时实在也没个做姐姐的样子,也不怪蕙妹妹说她。她若但凡有一些大家闺秀的款儿,也不至于……”下面的话她便见好就收,掩住不说了。安氏置若罔闻,淡淡对邓氏吩咐道:“既然太后恩旨已下,你还是命人将她从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不管如何,先看看再说。”
凤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在凤家,同为庶女,但她向来如同空气一般,比凤蕙矮了不止一头。如果说安氏不喜欢凤鸾歌,那自己同样不得安氏喜欢。可凤鸾歌毕竟是嫡女,安氏尚给她三分薄面。到自己这里就是可有可无了。
她委屈的抬眼看看众人。结果一缕讥讽又冷漠的微笑就落在了眼里,凤蕙压根就不领她的情。凤蕙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吃了挂落,你也不会得了意。
与凤英比肩而坐的凤芸悄悄拉了拉凤英的袖子,才叫凤英的愤恨缓缓平息下来,一双紧攥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坐在上首的安氏丝毫没有理会几个孙女的皮里阳秋,又嘱咐了媳妇邓氏几句,就让丫头们搀着去歇息了。
凤英和凤芸一起出来。凤芸微笑道:“说起来六妹妹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凭她什么样子,总脱不了那种粗野习气。”后面凤蕙冷冷地说,“我可警告你们,她就算回了凤家,也是个罪人。听说当初她当街杀人,就这一条她就是死罪!你们要认真拿她当小姐看,可就丢死人了。”
“人家本来就是嫡小姐。”凤芸不冷不淡的顶回去,“不像有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据我看六妹妹是个有福气的,投了太后的眼缘,不然怎么就起死回生了呢。”
“哼!那就走着瞧。”凤蕙银牙几乎要咬碎了,也不让二人,径直从二人当中轮风有过。后面的丫鬟也匆匆跟上。
“阖家就她像只凤凰!不过仗着爹爹疼爱罢了。”凤英望着那个倨傲的背影低声说。
“以后你也不用让她。一样都是姨娘生的,谁也不比谁高一些。”凤芸拍拍凤英的手说。
凤鸾歌第二天就回了凤府。她用的是煜王的车驾,所以一到凤府前,就惊动了府内上下人等。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安氏也到门口迎接。
容煜先下车,再接下凤鸾歌。凤鸾歌眼见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凤府众人,免不了低声笑着对容煜说:“这还真是沾了你的光了。要是我自己走回来,可能连门也进不去。”
容煜温存地一笑:“他日你若做了煜王妃,这样的排场怕是少不了的。”
“那就借你吉言咯。”凤鸾歌笑嘻嘻地歪头做个鬼脸。容煜哭笑不得:“你还真不害臊!”
他二人情状亲密。落在凤府众人眼里,便激起各式各色的涟漪。安氏心想:原来她是投了煜王的契。怪不得太后恩旨赐她还家。而在凤蕙凤英等人看来,却不知道她是怎样勾搭上了煜王,又为自己觉得不忿。
凤鸾歌站定,看着跪着的一众“亲人”,笑道:“你们都出来了?是来接我的吗?”
守着煜王,这话可真叫人不好回答。说是,就违心。说不是,似乎也不合理。安氏咬咬牙,笑得无比和煦,向凤鸾歌伸出手来,说道:“你这丫头就是淘气,守着煜王呢,也不怕王爷笑话。”凤鸾歌很给面子的伸出手,算是给她搭了个梯子,安氏就顺势起身,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副祖慈孙孝图。只要自己不觉得恶心,那恶心的就是别人。
“老身见过煜王。”安氏笑道。
“老夫人安。”容煜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凤六姑娘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所以今日特送凤姑娘还府。没想到倒惊扰了老夫人,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凤鸾歌才不听他们絮絮叨叨的场面话。但是容煜承认她是救命恩人,还是让她很受用的。她拉着容煜就往里走。容煜脸微微一红,却没有挣开。
跪在人群中的凤蕙暗自咬牙:“这是什么礼数?真不要脸!”
不要脸的凤鸾歌假装没听见,拉着容煜进了府门。早有丫头便要引着去正房的“瑞裕堂,”凤鸾歌说:“去我的住处。”
“六姑娘?!”丫鬟惊地站住了。
容煜也站住了。他拉住凤鸾歌,笑道:“鸾歌,我们还没有……”他想说两人尚未定亲,其实就算订了亲,在成亲之前他也不便堂而皇之地进到凤鸾歌的闺房。可是凤鸾歌却不管这么多。她从小看了那么多古装电视,有哪个男子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是矜持的?电视里可没这么演。
“站住!”邓氏慌忙赶上来,指着凤鸾歌怒道:“你一个未成婚的姑娘家,邀一个男……王爷去你闺房,这成何体统!”
凤鸾歌将邓氏的手一拨,淡淡地说:“你指什么指?你不信我,难道王爷在你眼里也不是正人君子吗?”
“你!”邓氏气结。可是她也不敢指摘煜王的不是。随后赶来的凤英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凤鸾歌。
她!她居然邀请一个男人去她闺房!
凤鸾歌绕过邓氏,执意拉着容煜进入内院。邓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安氏按住。冷淡地说:“随她去!她说的没错,煜王是正人君子。”
邓氏只好自咽苦水:凤鸾歌的住处是最狭小破败的。就算她赶着让人收拾出来,可是马马虎虎的难以入眼,就更别说住了。
所以,当容煜看着眼前三间又黑又狭小的房舍时,难以相信这就是心上人的闺房。
她可是礼部尚书之女、平宁候家的姑娘,洛川王妃之妹啊!
凤鸾歌进去逛了一圈,出来点点头说:“还不错。漏的地方已修补过了。就是墙刷的马虎了些。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里面一股霉味。”
“鸾歌。这里若住不下去了……何不,何不去洛川王府去住呢?”容煜开口说道,声音里有一丝难过。他曾听过一言两语关于凤鸾歌在家的事,却没想到竟如此艰难。瞧着这屋子,连王府下人住的都不如。
“没事儿。”凤鸾歌毫不在乎地说,“我敢跟你打赌。没几天,他们就会让我住比这里好的房子。不过,我可能也在家住不了几天。”
她拉着容煜的手,戏谑地说:“还有几天你就要动身去云泽洲了。听说那里极其苦寒,我好担心你一个身娇肉贵的王爷吃不了苦啊。”
“那你是白担心了。”容煜挑眉笑道,“难道你忘了我是大魏战神?在军营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痛没受过?还有……”
他猛然住口。因为他分明看见凤鸾歌眸中晕染了一层清雾水气,虽然转瞬就不见了,但留在眼里的一丝伤感,还是烫到了他。
“你舍不得我走啊?”他轻轻地问。
“是。不过我会想办法的。”凤鸾歌朗然一笑。“难道你舍得我一个人留下?”
容煜握紧了凤鸾歌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当然不舍得留下她一个人。但是云泽洲山高路远,前途未卜。他更不舍得她跟着他受苦。
“凤蕊!你要不要脸?”凤蕙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指着凤鸾歌的鼻子,“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跟王爷搂搂抱抱的!你……你真是下流!”
凤鸾歌倚在容煜怀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淡淡说道:“你偷看了多久?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你嫉妒吧?是不是你也想这样躺在大魏煜王的怀里?可惜,你不配!”
“你!你无耻!”凤蕙气的跳脚,终于忍不住要扑打凤鸾歌。凤鸾歌只伸手一架,反手一扭,就听“喀啦”一声,卸下了凤蕙的一只胳膊。
“我无耻,我下流,奈何王爷喜欢。你高贵,你清纯,可惜没人看。”凤鸾歌轻笑,“滚回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以后我的地方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不怕挨打就尽管来!”
凤蕙跌跌撞撞地跑了。容煜摇摇头说:“你对你妹妹可真狠。”
“她从来也没把我当姐姐。”凤鸾歌笑道,“在这个家里真正对我好的,只有洛川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