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我收拾冰箱的时候,认识了一根蔫儿黄瓜。
我要收拾冰箱,不是因为这是我生活的日常,而是因为那一天下午,我约了女孩子来家里。就在那位姑娘要来的前一天夜里,我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好几遍。不过即便如此,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后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吃过早饭,我呆坐在厨房,许久,才终于顿悟——我应该再收拾一下冰箱。
关于我单身独居的生活,有一点需要说明。我是个男人,是个懒男人,不过与此同时,我还是个处女座的强迫症患者。结合以上几点特征,你应该能懂,为什么我对做家务的态度如此地纠结。每当我觉得家里已经乱得自己无法接受的时候,或者当我爸妈或是其他重要客人要来家里造访的时候,我就会收拾房子,而且往往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几乎要是无休无止地做下去,直至精尽人亡,不,精疲力竭才勉强能停下。可在我的生活中,大多数的时间里,前面提到的两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因此,我家中的常态是乱熵的。
为什么我前天夜里没有想到去收拾冰箱呢?是因为第二天上午在厨房里我呆坐的时候想出这样一种可能的情况——我邀请来家里做客的姑娘,她很可能是一个随便的人,那么假使她渴了,就有可能不经询问而擅自去打开冰箱找饮料喝。我的冰箱里,尽是些个发霉长醭的残羹冷炙,我恐怕她看到那些脏东西不仅没了喝水的兴致,更没了亲昵我肉体,欣赏我灵魂的心情。那为什么我会不知道自己邀请来的姑娘性格怎样呢?我前面说过,我是个单身独居的懒男人,于是你应该能想到,我所能接触到的女孩儿并不会很多。所以我是费尽了心思,才在交友网站上约到这女孩儿的。
我的冰箱里尽是些发霉长醭的残羹冷炙,这不只能证明我的懒,也应该能说明我是个爱做饭的人。不过懒男人爱做饭,其实一点也不性感。开始收拾的时候,我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极不情愿地把我的“作品”一并装她们的碟子丢进去。当我把冰箱里所有一切都丢掉后,我听到黑袋子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讲话,忿忿地,像是在咒骂。我于是又打开袋子翻找了一通,终于发现了那根蔫儿黄瓜。一根黄瓜能讲话,这确实是件奇怪且有趣的事。因此我把他拿去水池重新洗净,又放到桌上,准备认真听他讲。
“你既然不用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从市场买到你家里来。买回家里不用我,就把我丢到那个黑洞洞的屋子里,现在好了,又要丢掉我。你是个天生的虐待狂吗?”
“我不是呀,不用你是因为我懒啊。”我赶紧辩驳一声。
“别找补,解释没有用,懒是理由吗?显然不是,有错就认错,你们这些人都他妈一个毛病,就爱给人解释。解释有用要法律干嘛使。你么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的无耻至极。”
我胸中顿起一股无名火,什么叫我们这群人,什么叫爱解释,这是我们的本意吗?谁不知道这是在抢夺话语权,谁不知道没有话语权,就好比是上战场丢了枪,那是找死啊。不过我转念再一琢磨,一根蔫儿黄瓜,我怎么能指望它能明白人之本性以及“资源有限、适者生存”的道理呢?所以我没再还嘴。
“人呐,就是混蛋!成天介抢啊,夺啊,争啊,吵啊的,顶没意思,还不如根儿黄瓜。我们黄瓜,我那些兄弟姐妹们,一起在菜地的时候,他们就听我一个人说,说再多他们也不会插嘴。老天爷给什么,他们就要什么,一句话不多说,一份也不多讨。
“我就是和你们学得坏毛病,弄得整片菜地的黄瓜就数我长得最好。结果到了市场上,他们一个个的都躲到我身后去了,在我后面推着我往买菜的人眼睛里扎。然后就被你这个虐待狂带回了家里。”
这里又有一点要说明白,我虽然是个懒男人,但却对逛菜市有着极大的兴趣,而且本人十分擅长挑选各类食材,每次都能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食材。
"我说,你今天怎么把胡子给刮了?"
"我约了人。"
"男人女人?"
"女孩吧。"
"怪不得你要把我们都扔掉。你可真是个色情狂呀。"
听到他污蔑我是一个色情狂,我这心里突然像是过了一阵电流,屁股不由自主地摆了几下,眉毛也拧成一股,怔怔地看着它。我有这种反应并不能证明我确实是个色情狂,实际上我真的不是个色情狂。可是,我是个独居的男人,我恐怕社会的舆论让我不得不相信自己有极大的可能变成一个色情狂。所以,是出于对这种趋势的恐惧,我才会有些局促不安。我因此在心里暗骂了几声“傻逼”,却也不知是骂得哪个。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我说到了你的心坎儿里。想想看,什么人会第一次见面就把女孩子约到家里呢?还跟打了鸡血一样地收拾屋子,这不是荷尔蒙驱使下的龌龊下流还能是什么!”
我彻底懵了,只能听他继续说。
“我觉得说你是色情狂没什么不好。像你这种追求粗鄙的人当个色情狂绝对是物尽其用的。你不知道,经过观察和思考,我发现你们人类的爱情大概能分成灵魂和肉体这两部分,所谓完美的爱情,不过是这两部分的精致统一。所以像你这种凡庸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追求灵魂的配合,你只求肉欲的满足,甚至是肉欲的僭盗。”
“可这也是因为我有本钱呀。像你一样,蔫儿不拉几的,想追求肉体你也求不得吧。”我感觉终于是抓住了机会,于是赶紧驳了他一句。
“哈哈哈,我说了,你这种凡庸的人才追求肉欲的满足,你把我和你混在一起,不觉得太可笑了吗,啊,哈哈哈哈哈。再者说,这肉体是爱情里最容易得到的,有人拿肉体换肉体,有人拿财富买肉体,还有的人,用才华或者说头脑去骗肉体。懂了吗,肉体是爱情里最廉价的东西。”
我再次被说懵了。
“不过肉体依然是重要的,像我,灵魂是强制的要求,肉体也是不能少的条件。”
这句话,让我的心情平复了些,也让我开始鄙视这根蔫儿黄瓜。
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谁让我反胃,我就绝对要收拾他,收拾不了的,就冷冷地避开。我恰好收拾得了这根黄瓜,于是我就决定活埋了他。
我猛地站起身,不待他言语,将他拿起,又抄上一块塑料板,直奔楼下花坛。
就在我活埋他的时候,又听到他在说话。
“我知道你是因为觉着被一根黄瓜侮辱了,心里不痛快了。可你记着,我不只是一根蔫儿黄瓜,我是根有思想的黄瓜。你看我身体蔫儿不拉几是吧,我告诉你,思想强大的生物,他的身体就成了无主之躯,因为他的思想早就已经超脱了。你要活埋了我,我不怕,我反而要可怜你,身鄙神陋而不自知,我他妈啊,从骨子里头可怜你。”
我突然就冒了冷汗,两眼直瞪瞪地睁着,脚下不自觉,一遍又一遍地踩在蔫儿黄瓜上,直到把他踩得与泥巴混在一起,才把他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