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建国再次去了杜陵。
入口处,售票的大妈一边吃麻食,一边说:“35一位。”
“嗯,好,微信付。”
大妈从窗口递出门票,“哎,你昨天是不是来过?”
“嗯,是来过您记性真好。”
“不是我记性好,实在是除了你呀,最近没几个游客。”
“我也记得您。昨天中午,您吃的是凉皮儿就馍。”
前一天,王建国来的时候,也是正午。那是入秋月余后的某个周二,阳光很晒,王建国去医院,恰好要看的科室当日门诊休息。回去的出租车上,王建国看见杜陵,于是想来转一转。
同今天一样,除了工作人员,王建国几乎看不到其他游客。倒是昨天见的那两只狗子,依旧侧躺在通往陵墓的大路中央,兀自晒着斑驳的阳光。
昨天他从秦砖汉瓦博物馆出来,也曾从这两只狗子身旁经过。路过的时候,狗子抬头看了眼王建国,复又把头枕在爪子上,眯起眼来。王建国有些恍惚,忽然不确定,是今天在重复昨天,还是昨天剽窃了今天。
王建国加快脚步,他想去杜陵的顶上。杜陵封土的顶被想要登高望远的人们,踩出一条小路来。
昨天,王建国就是在杜陵封土顶上的酸枣丛中,遇见那个姑娘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些矮的、带刺的、会结小小果子的灌木植物,叫酸枣,上面的果实可以吃。
王建国吭哧吭哧爬上去的时候,那姑娘正光着脚丫子,左手拎着一双裸粉色的细高跟,右手拿着手机,站在杜陵封土顶上的灌木丛中,拍远处的林子。
“哎,你一个人?还没到看银杏叶落的时候呢。”
王建国回身望了望,确认姑娘是在问自己,“嗯,一个人。不过,不算是来看银杏。”
“嗯,看银杏叶估计还得等上半月。那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路过,你呢?”
“我来看病。”
“看病?你生病了?”
“你知道那边有医院吗?”姑娘顺手指了指西边。
“知道。”王建国自然知道西边是什么,他刚从那边过来。杜陵西侧,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王建国还知道,它从大雁塔东搬到这里。王建国盯着姑娘看了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
姑娘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光脚丫子落在热的土地上。她收起手机,从旁边的灌木上摘了一颗果子,扬了扬手,“这叫酸枣树,它结的果子,叫酸枣,可以吃的。要不要试一颗?”
王建国单单听了名字,牙龈一酸,微微摇了摇头。
姑娘哈哈笑着,收回手。“你说,刘询会知道千年后他睡觉的旁边,是精神卫生中心吗?”
王建国想了想,“没准儿知道哇,要不然怎么叫刘病己呢。”
“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也喜欢刘询?”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对他可不熟悉。”
“你现在可踩着人家陵墓封土的顶上呐。”
“你蛮喜欢他?”
“我对忍辱负重,隐忍逆袭的人,向来偏爱。人们都说刘询算是中兴之主。”姑娘一边说一边用右手,轻轻逗弄一旁的酸枣树。
“中兴之主?”
“哎,你看那银杏叶子,是不是还绿着?”姑娘没接话茬,自顾自问了其他。
“好像是。”
“没人看得出,它从内里已经开始枯萎。深秋终究是要来了啊,自是银杏叶落水长东。那时候银杏叶子,落一地的黄,很漂亮。”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阳光格外明媚,明媚到令所有事物失去意义,剩下空泛的亮。
“我还没有看过杜陵的银杏叶落。”
“那你可得好好来看看。”
王建国跟在姑娘身后,盯着姑娘的光脚丫,看它们一步一步,踩在人们踩出的小路上。王建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心里惦记着姑娘刚才指的医院。
“你的病,严重吗?”
“可能吧。医生说需要住院呐。”姑娘忽地住了脚,“哎,帮我拍张照吧。”王建国还没反应过来,姑娘已经把手机掏出来,塞进他手里,“拍漂亮点儿,最好腿长一米八的那种。”
王建国在手机屏上看见姑娘,她光脚站在阳光里,浅栗色的头发,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被风轻轻撩起。姑娘身后是整片的树林,白杨树林。姑娘笑得很开心,王建国看得见深深的酒窝。那双裸粉色的细高跟还拎在她左手上。
从杜陵封土顶上下去,路有些陡滑,姑娘差点儿摔倒,王建国一把拽住姑娘的手腕。他拉着姑娘的手腕,从杜陵顶上一点点挪下来。
姑娘笑着道了声谢。
分开的时候,姑娘问,“你看我像生病的样子吗?”
“不像。”王建国确认似地补充了一句,“一点儿也不像。”
“哈哈哈,大家都这么说。”
王建国再次登上杜陵封土的顶。酸枣丛中,没有光着脚丫、拎着细高跟的姑娘。他抬起右手嗅了嗅,昨天留在手上的香味,早已经消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王建国摘了一颗酸枣放进嘴里,酸得他眨了眨眼。
之后,王建国还去过杜陵许多次,但他再未见过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