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夏天,我觉得,我“爱上”了一个女生。
那个夏天,非常炎热,南方爆发了很大的一次洪水。
那个夏天我刚刚中专毕业,家人觉得我实在太小,并不适合去工作。于是,问我的意愿是不是还要继续读书?
我一直不是一个爱学习的小孩儿。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基本上每一年,我都会被归在可能留级的那一个梯队,对继续上学,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小孩子吗,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当时,刚开始有全日制高自考,母亲同事的孩子,在南开大学读了两年全日制专科,这给了母亲启发。同时那个时候,家族的大学生,也已经如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家人让我继续读书是因为受不了家族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中专生,太丢人。于是就去附近的高校,要了几份简章。
最初我想去学广告设计,但是这个专业只有师范大学有,同时要求绘画基础,我没有,只好作罢。既然决定上学,学费也差不多,那还不如去南开大学。选了比较流行的国际贸易专业,问了一下别人的经验,说是好找工作,但数学和英语比较难。
英文,我真的会差很多,中专的时候就没学过,所以,请人帮我补习一下英文,是当时迫在眉睫的事儿。就这样,我认识了她。
她刚刚大三,暑假的时候没有回家,我去她的宿舍聊了一会儿,现在想起就像在昨天。那是15宿一楼的一间宿舍,没有风扇,非常闷热。当时留校的学生并不多,寝室有三个人,她是其中一个,其他的人,叫她三姐,她穿着红白相间的格子T恤,卡其短裤,踩着一双趿拉板儿,小麦色的皮肤,笑容有阳光的味道,声音略带沙哑的磁性,腔调里带着很浓重的南方口音。就是那种N和L很难分清的。比如说,把“内个”说成“累个”,“你”在她说来更接近“李”。但是亲和讨喜。她就这样成了我的,英文家庭教师。
我记得第一次她来我家那时候,家里还住在七楼,她上来的时候已经有点喘。那时候她还有一点婴儿肥。对,算是婴儿肥吧,她比我高出三四厘米,1米65的样子,微胖界的美女,神似83版红楼梦里的妙玉。但这微胖只持续了一个夏天,后来很短的时间里她就瘦回了一道闪电。
第一次讲课,基本上两个小时,清晰熟练,一气呵成。就连听不懂英文的母亲,之后谈起那天时,都觉得,她的优秀是“扑面而来”的。就这一次,母亲就喜欢上她,怎样的喜欢呢?说来惭愧,那是一种带着补偿心理和期待的喜欢,按现在的说法,她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是每个母亲心目中值得骄傲的女儿。
那天母亲就留下她吃晚饭,炒了土豆,烹了大虾还有汤。厌烦了食堂的她吃得很high。那时家里,父亲在房管局工作,还有很多的冰淇淋票儿。饭后歇了一会儿,我们又一起分了个好大盒的冰淇淋。以现在我的年纪,再吃一盒那样的冰淇淋,估计一天都不需要吃饭了,当然,我现在也失去了那样的能力。年少,是真美好。
整个暑假我们就泡在一起,一早,她会带我去上自习,在那个古旧的主楼。她会告诉我,哪里比较适合上自习,正常他们一般去五楼,比较安静,但假期学生少,为了安全都集中在一楼。她会叮嘱我不要一个人去洗手间,最好是结伴而行,因为那个时候的学校校警很少,年轻姑娘多的地方,总少不了与怪蜀黍有关的成长的烦恼。她告诉我,你要在晚上的时候尽可能的不要出去,等你住进来的时候,会发现校园不是很太平,不要在晚上一个人去操场跑步。她也告诉我学三的饭最好吃,还有职工食堂的饺子和月梦的火锅。不用执着的从西门进校,天大南大间有的是交错相连小路。这些我都一一的记住,在后来四年的大学生活中,好好的贯彻下来。
接着说回她,那个暑假,很快乐,一起游泳。一起学习,她会经常来我家蹭饭蹭空调蹭刚刚开始进入生活的internet。她把一封封全英文的邮件通过我家的电脑上发送给她心仪的大学。她喜欢来我家,因为能感受到全家的确都爱她。我们一般都会顺着十五宿旁边的小道,从南开大学穿到天津大学,再到鞍山西道,路过当时唯一的家乐福,买上几桶3+2的饼干,回我家,吃顿饭,吃零食,读读书,然后晚上,在一起回到宿舍,那个时候,我可以住在15宿,睡她对床,头碰头,以便早上自习。她要出国,读着厚厚的,我看也看不懂的英文书。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一个考试叫GRE,考好了可以申请美国的全额奖学金。她非常聪明,并不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学习效率非常高。
有段有趣的插曲每每回忆都觉得可爱到爆。本来我认为还可以,和她一起度过她大学的最后一年,但是没想到她无意申请的一所英国学校居然来了好消息。那时刚好暑假将尽,她说她要准备去英国读书了。突如其来的消息把那天渲染的真是伤心,吃着饭的时候我就开始掉眼泪,过了一会儿她也开始哭,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到两朵女娃抱头抹眼泪~~~我是难过,她是想家。我问她,你是不是现在觉得,你双脚踩的这片土地已经不属于你了?她说是的就是那种感觉,一直盼着要出国,等真正机会来的时候,却觉得,非常想家。在那个发大水的夏天,暑假的最末几天,他拎着箱子回湖北和家人告别。但是等她回来的时候,经过深入咨询,发现,大三出国的话,南开大学的毕业证是拿不到的。恩,白白哭成狗……后来这件事情让母亲笑到不行,说你们真有意思,一边哭一边还把饭菜全吃了。
99年,她毕业,我送她上了飞机,同时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活。
在见面是2000年,这个优秀聪明有能量的姑娘,还拿着学生签证就急不可待的开始着手移民。年轻呀,这种情况直接导致续签被据,为了准备下一次起飞,她又回到我家,开始办理去澳大利亚的手续。
在这个间歇,还找了个北京的工作维持生计,又待了正式赴澳洲前的四个月。那时我还在校,周末国庆的时候,会去北京。她认识了她的男朋友,当然最终也没有成为她先生,男朋友是广东人,她和这个广东人学会了煲汤。那年我20岁,20岁的那个国庆节,我们就住在她北京的办公室,和她蹭了一周的汤喝。每个傍晚我们都跑到她住处高层的楼顶,看看夕阳下的京城。那时经常会有拍电影的人在那里,我们一起聊天,她跟我说,要不就出国去上个大学吧,可以去德国呀,读个硕士。可能是补偿作用吧,她不仅为自己联系澳洲的学校,同时也帮我申请德国的大学。当然最终她去了澳洲,我却没有去德国。毕竟自己没有那么优秀,学德语在我看来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同时,家里也没有什么多的钱再去供给。
这样一别,又是将近78年,再见面时,已经是2007年的冬天。
她作为一家澳洲公司的首席财政官,回国做兼并北京的一家公司的相关工作。瘦瘦的,短发,风尘仆仆,口音没变,样子也没变,柔和的浅橘色毛衣白风衣,走近一看那毛衣上居然一块小小的油污。还是那样,不修边幅却气质卓越,她是如此,绝不只因为我对她惯常的欣赏。那两天我们住国民饭店,长安街上。那时候她已经和一个澳洲人订了婚。不几天,又匆匆回澳洲。
说来算奇妙,那个时候互联网也不太发达,我是说,在上世纪的90年代,我们也不甚有交集,但却一直有联系从未疏离。
之后,她结婚,生子,这么能折腾的人做了全职太太。现在大儿子六岁,这六年间她没有工作,踏实的培养了非常优秀的,颜值直逼基努里维斯的孩子。待到孩子独立(是的,六岁的翰非常成熟独立,情绪理智稳定),她又开始忙她自己的事业。
这次回国已经和前几次都不一样,她开了自己的公司,做对外医疗。前两天回到北京,和我说,周末你过来聚一下吧,这个周末刚好是我的生日。我一直记着她的生日,每年,都会在这一天送上祝福,但最近实在是太忙,没备礼物,草草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奔到了北京。去了展会,很容易找到她所在的展台……人群里,又看到了她。她背对着我,正和一个客人谈着什么,蓝色的西装,短头发,瘦瘦的。十年不见,我依然可以凭背影认出她。隔几步,隐在人流里,我突然不想第一时间去招呼她,不想打扰,有点犹豫,也很期待。虽然有视频,虽然有照片,但依然不太敢贸然接近,不适应,这光阴的间隔,距离的遥远,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还有我,20年,又是什么样子?
可能是默契,或许是对面的客人提醒了她,她还是转过头来。我慢慢的向她斜对角的方向躲闪,笑着,她也执着的转着身子,还是回过头来看到了我。。
微笑,正如我们曾经年少……
和我说,你来了呀,语气里全然没有时空的间隙。
我也笑,说,你还那样,没变。
哪里没变?我都老了,家里两个小子,把我折腾的天天都不成样子。她起来招呼我。你先坐吧,我谈一会事情。
我坐在她旁边,抽出我的kindle,不过看不下去。于是,我换了一个位置,坐在他的侧面,拿出手机拍照。
20年,我最喜欢和欣赏的女同学,她还是那个样子,朴素不讲究,都没有怎么化妆,但是,在我看来,却是闪闪发光。那么干练,那么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她是心目中,我想成为的样子,是我可能一辈子,都追逐不上的样子。
晚上参加了她的生日聚会,她大学宿舍的舍友来了,一共三个女生,当时的六个人,聚齐了三分之二。两个没来的,是在国外。我们一起分享青春的岁月,并没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毕竟,我们在同一个校园浸润了四年。也和其他人聊着天,愉快的分享我们,从认识一直到今天,这20年,断断续续的记忆。
晚些回到酒店,又是一夜彻夜长谈。亲爱的朋友,好久不见,我们经历的,愉快与沧桑,一夜又怎么能说得完?几乎是一瞬就破晓,还意犹未尽,她已经开始把给我的礼物塞进我临行的背包。一套很好的化妆品,一个钱包,同时给我的父母准备了蜂蜜。她又谈起了第一次去我家时,母亲烹的虾,赞叹说好吃。有点后悔,下次吧,再来看你,一定烹一大盒虾给你。美好时光总是匆匆,吃过早餐,她要去赶展会,我要启程回津。
什么时候再见呢?我这次都没有给你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她笑着说不用,说你好好的去做你喜欢的事,相通的事我们有一天是可以合作的。我笑着默许,每次见到她,都可以从心底生出温暖的力量。真的希望,我可以足够优秀。
她说等公司上了轨道,可能以后要经常往返于北京和澳洲,所以这次真的是再见并不遥远了。
相拥,挥手,告别,一如曾经的每一次。每一次的她,都是少年时模样,但愿再见时的自己,有……有什么呢?有拿得出手的成长吧~哎,这叫一个不自信呀~~其实自我感觉本次秀的不错,得啦得啦,总之毕生发展也没什么错。
一路顺风,c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