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
那是1985年暑假,那个改变了我的人生的一个暑假,让我迄今难忘。
那年我十四岁,正是最贪玩的年龄,那个时候凡是影响学习的事好像除了谈恋爱,我都摊上了。期末考试成绩通知单上,数学17分,英语32分,物理也不及格,只有我喜欢的语文历史地理成绩勉强给我遮点丑。
回到家我就想往自己屋里钻,却被最亲我的爷爷叫住了:
“回来了?奖状让我看看?”
“老师没发给我……”
这几个字我都不知道怎么从自己嘴里挤出去的,爷爷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通知书拿过来!”
我把揉得皱巴巴的通知书递给爷爷,头低垂着,因为我知道接下来我将面临什么。
“啪!”
爷爷一把将通知书摔到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得到,爷爷浑身哆嗦。
“你,你你……”
我抬起头,看见爷爷指着我,嘴唇抖动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哭着抱住他:
“爷爷,你打我吧!”
“打你?打你有什么用?我看你也就是种地的料!”
我不知道怎么从爷爷屋里出来的。快晌午时,父母亲都从地里回来了,知道了我的期末成绩,除了唉声叹气,都没打我,也没骂我,但我好想他们狠狠地揍我一顿,因为,那失望的唉声叹气就像钢针刺痛我的心,听着他们的叹息,比挨打还要难受得多。
从第二天起,我每天都必须先给家里那头牛割两大荆篮草,回来再牵着羊放羊,晚上必须接替爷爷住在瓜地里看瓜。这跟以前的每个暑假都不一样,以前,爷爷和父母亲都会让每学期都拿着奖状回家的我先做作业。而这个暑假,他们只让我干活,不再让我做作业了。我意识到了莫名的危机,感到了深深的恐惧,难道,一年后初中毕业的我真的要像爷爷说的那样接父亲的班种地,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下摔八瓣”的日子?不,我不能!我要读书,我要上学!
于是,我白天就抓紧时间割草,好挤出点时间看书。割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时候土地刚承包到户没几年,农民对自家的土地都爱惜得像眼珠子命根子一样,就连废弃的荒地都开垦出来种成庄稼,想在地里找到草真的很难。只有少数几家的玉米地或者烟叶地里还能找到很快就割一大篮子的草。但在玉米地割草非常难受,三伏天一人多高的玉米棵子里异常闷热,在里面呆上一会儿就会通身汗流,更不用说玉米叶子割在脸上身上胳膊上生疼生疼。烟叶地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烟叶上的油沾在身上,洗都洗不掉,更让人受不了。所以一般人都不会钻到玉米地烟叶地割草。但为了快点完成割草任务,我专拣玉米地烟叶地钻。这样就能很快割满两大篮子草,赶紧捧起我上课几乎都没怎么看的书,尤其是数学,我从初一上册到初二下册,一道例题一道例题地看,一道习题一道习题地做。一个暑假,我竟然在没老师的情况下把四本数学书上的题全弄会了!
晚上看瓜,远没有想象中的诗情画意,睡在瓜棚下,蚊子几乎能把你给吃掉,必须用单子把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用衣服把脸也包起来,只露出鼻孔出气,这样蚊子才无从下嘴。这还不是最惨的,有天晚上好不容易睡着,半夜里突然狂风大作,瓜棚一家伙被掀翻,暴雨紧接着倾盆而下,我连避雨的地方都没了,只好在暴雨中淌着水往家里跑,闪电、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到处都是水,分不清哪是路,我被雨浇得迷迷糊糊,跌倒了好几次,爬起来再接着跑。还没到家,就看见远处有人往这边来,一道闪电,我看清楚了,是父亲!我扑在父亲怀里,哭都哭不出来。
那年暑假,我突然长大了。开学后,我像变了个人,疯了一样努力学习。一年后,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漯河师范。
直到今天,我还清晰地记得1985年暑假,感谢那年暑假,因为,那年暑假,改变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