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五年,或者黄初元年。
邺城。
最后一批死士,保卫着大汉最后的象征,端坐龙椅的那个年轻人。这批死士,是大汉的忠臣,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仇人,也是龙椅上那个人的仇人。
仇人之子,曹丕带的卫士,已经被杀光禁绝,只剩下他一个人,但是仍然毫无怯色。
最后的汉帝,朗声说道,“曹丞相,你犯上作乱,论罪当诛,现在下跪投降,朕可饶你一命。”
曹丞相脸色苍白,用骨节同样发白的手,向后一挥。
一个跟曹丞相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手持彤管,缓步走了进来。
曹丕轻声而坚定的说,“子建,看你的了。”
曹子建把彤管放在嘴边,声音凌凌泄出。随着管乐悠然,一群白狐冲进大殿蜂拥而上,不久,血流满地,正是那群宁死不屈的忠臣之血,他们是大汉最后的傲骨。
“子建,你这次立了大功,可要什么赏赐?”已经是魏皇帝的曹丕,带着微醺的醉意,问这个跟他一样,继承了枭雄父亲的眼睛的曹子建。
“子建只要安心度日,与诗书为伴足矣。”
曹子桓心里暗喜,这个弟弟,终于听话了。“朕封你为临淄王,秋后启程前往封地。”
邺城。临淄王府。
“安期,你怎么又幻化成我的样子,去与子桓哥哥见面?”
安期恢复本来的面貌,那对枭雄的眼眸回到了对面那个人脸上,安期不紧不慢的说道,“子建,子桓不是容人之人,你又何必太过执着。”
曹植跌足叹息,“一去临淄,那就是回不来了。”
安期笑说,“子建,功名这东西,命里没有,不要强求。安心学问才是。彤管能立功一次,下次了未必。”
曹植忽然转过身,“人之一世,自当追求不能为之事,若是安心所长,岂不是一辈子庸碌无为?况且,不试怎知不能为?”
安期一下着急了,“不行不行,曹子桓会疑心你有心夺他皇位。一定会怀疑你,迫害你。怎么比得上一世安泰?”头脑中模糊的影子告诉他,曹植如此执念,终究不能为曹丕曹睿父子所容,不仅志向不能实现,一世的平安,也恐怕不能保全。
“你怎么知道?”曹植那对黑的有些发紫的眼眸,看的他不自在。
曹植想起遇到这个自称“安期生”的家伙的情景。
三年前的冬天,父亲在铜雀台冬至大宴。荀彧早就派人送来消息,务必提前准备辞赋。曹植莞尔一笑,“荀先生就是爱操心。”辞赋不过是手到擒来,每次摸到笔,笔底就像涌出才思,一挥而就,何必提前准备呢。
“叫上杨德祖,去北邙山打猎。”
身体弱不禁风的杨修,很快被寒风阻挡在后面。“植公子,你等我。”
曹植大笑着策马前行,父亲赐的爪黄飞电,迎着寒风更加兴奋,一人一马前进,看不尽的风景,看看太阳快要落下去,曹植却发现所走的路不是来路。爪黄飞电也焦躁的踢着蹄子。突然爪黄飞电一声惊叫,曹植看向眼前不远处,一匹狼的绿眼睛正在分毫不差的盯着自己。
凛凛寒风,先是胆怯了几分,正要后退,却又不知来路。
这时,一曲管乐悠悠而来,曹植听得心里一暖,再看时,那狼已不见。曹植松了口气,看着眼前奏乐之人。
姿态翩静,不饰冠带。像个世外之人,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却说,“我不记得了。”
曹植想了想,“那我给你取个名字,以后跟着我吧。你像个修道之人,就叫古道家高人,安期生,如何。”
想到之前那段往事,曹植再看眼前这个安期,安期通常不会忤逆自己的意思,却不知道为何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坚持要放弃功名,不与曹子桓争斗。
这时,曹植看向安期,“你知道些什么?”
安期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头脑中一闪而过的影像是什么,“不知道,我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子桓一定对你不好。”
黄初三年,大魏皇帝浮淮东征。子桓子建再次相见,曹植趁机上表自试。
王朗、司马懿奏请起用临淄王,大魏皇帝心中一惊,“子建原来如此勾结朝中大臣,如何是好?”帝王心中一动,既然如此,不如让曹子建守淮河,以御东吴。即日起,子建调到陈,封陈王。
北军不擅长水战,终究败北。
自此,曹子桓一病不起。曹子建心病难愈。
在那个暖洋洋的冬天,曹子建扶着安期,去八公山休息。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你都说的准?”
安期看着八公山一草一木,是那么熟悉。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我就是八公山长成的一尾竹。你把我做成了彤管。却从未吹奏过。”
曹植已安天命。这时想来,虽然惊异,却也能安然接受。
“我只记得你最后的心愿,就是不愿功名,只愿一世安泰。所以,我才会劝你,不要与子桓争权。”
曹植心中释然,“只可惜年少时,总想与这命争一争。”
“所以,我还是失败了。”安期怅然。
“人生如此,何必怪你。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曹植倒下的时候,安期重化彤管。
曹子建执念太深,自己又何尝不是。不如重为彤管,无心无伤。
愿有一世,彤管有炜,说怿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