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伏天,雨就没有断过,不过却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规律,几乎是天天夜里下雨白天晴。每天早上起来,空气都会异常地清新凉爽。到了午后,火辣辣的日头便显出它的威风来,空气里的水分仿佛瞬间就被吸干了似的,乡村小路也很快就有了可以下脚的地方。勤劳的妇女姑娘们洗的衣裳,只消挂在晾衣绳上个把钟头,就干得差不多了。有经验的庄稼人都说,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就等着秋后的大丰收吧。
七月的最后几天,雨水明显见少了,到了八月一号,更是火红的日头当头照,亮瓦瓦的大晴天。赵秀芳会说话,说这是老天爷都开了眼,眼瞅着这就是立春的福气,以后,立春的日子一定是一天比一天好。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办喜事,谁家不乐呢?就连周山都不紧锁着眉头了。昨天,他也摆了三十来张席,请亲朋好友,邻里乡亲吃了喜酒。这些年他家也没个什么事儿,大丫头结婚,来贺喜的人比预想的多了好多,搞得周山不得不中途派人到县里又购置了一批菜蔬肉食,总算把席面撑了下来。这其中,除了自己的威望,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立春的功劳。丫头在外面有一个非常好的名望,虽然年轻,但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留下的位置要比许多老一辈都重要。这一点让他很宽心,听着来往客人的溢美之词,嘴上客气着,心里却着实地舒服得很。
这里结婚的风俗讲究不太多,不看什么时辰,越早为越好。若是赶上同村的某两家一个日子结婚,可就热闹了,谁都想比另一个更早,结果那鞭炮声几乎在半夜就响起来了。
凌晨三点多,立春便起来了,有巧手的姑娘媳妇给她盘上头发,戴上一串串红花。描眉画鬓,淡抹腮红,把一张俊脸打扮得更加精致动人。她的结婚礼服是一件红色的金丝绒旗袍,胸前缀有闪闪发光的金属饰片,外面还有一件同色的披肩。这是大姨赵秀芳帮忙挑选的,是城里富贵人家姑娘结婚常穿的款式。赵秀芳说,立春长得这么好看,这么与众不同,那就不能跟别的农村姑娘穿一样的礼服。就算其它方面弱一些,新娘装也一定要突出一点儿。
立春同意了大姨的意见,能拥有一件称心如意的嫁衣是每个待嫁姑娘的心愿。这些天,为了张罗结婚事宜,她又要坚持上班,真是累得不行了。可是昨天晚上,她还是失眠了。这是最后一个她作为女孩子的夜晚了,可是想到今天就可以跟杨亚飞结为夫妻,双宿双飞,一起建设自己的新家,兴奋就代替了惆怅,对未来的期望还是占了上风,取代了结束青春少女时期的淡淡忧伤。每个女孩子都要经历这一遭的,庆幸的是自己可以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男孩。嫁给这一生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唯一喜欢的男孩,是一个女孩的最大的幸运!
周芹等重要的亲戚们都过来了,一般大的一群未婚姑娘也过来了,她们将要组成送亲队,热热闹闹地把她送到杨家。屋里里里外外都是人,有的在夸立春的俊俏,有的人在议论这桩婚事,也有的在谈完全与此无关的话题。立夏穿了一件红色的短袖,格裙子,远远在站在一边,管理着也打扮一新的立秋和立冬。她今天的任务就是经管好这两个小东西。立春把目光投过去,立夏便向她微笑了。在这个嘈杂的人群中,只有立夏理解她。立春还之以微笑,眼睛却湿润了。
四点多钟,太阳刚从东方露出脸儿,鞭炮声噼啪响起,杨家迎亲的队伍来了。立春起身往外走,与李玉花拥抱告别,而周山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李玉花哭成了泪人,但立春强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只是红湿着眼眶,在妈妈耳边轻声说,“妈,您就放心吧,我一定过好日子给您看。离得这么近,我每天都会回来看您和爸的。”
赵秀芳喊道,“新娘子哭吧,离娘泪越多,日子过得越好。”
紧跟在旁边的立夏笑道,“大姨,我姐她才不会那么落俗套呢,明明是喜事,干嘛哭成那样啊?再说,她又不是远嫁,又不是被逼成婚,想回娘家,天天都可以回,有什么好哭的?假惺惺的倒叫人笑话。”
话音刚落,她就挨了赵秀芳一巴掌,“这丫头,净胡说。”
一群姑娘把立春拥出门外,大门口处,是两辆崭新的四轮车,车里面铺着红绸子,车头上系着一朵大红花。立春上了第一辆车,立夏紧跟着她,把手里抱着一把漂亮的鸡毛掸子的立秋和立冬也抱上来,紧贴在立春身边,那一群姑娘也相继上了车,司机便发动了车子,突突地开走了。其他送亲的亲戚坐后车上,相跟着离开了二队。
火红的太阳当头照,树木和花儿都在笑,两辆喜车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和微风,穿行在夏日里郁郁葱葱的乡间小路上,不多时就来到了九队杨家的门口。鞭炮声大作,便有人跑上前来,把两个红包递上来,分别塞在立秋和立冬的兜里,这是所谓的压轿钱。又有人把装了五谷粮的袋子放在车下,蒙了红盖头的立春由立夏扶着,踩着五谷粮下了喜车。穿着白衬衫,戴着大红花的杨亚飞喜气洋洋地从立夏手上接过立春,搀着她进到新房之中,途中,有许多‘不怀好意’的小青年儿向立春抛过来五谷杂粮,立夏和杨亚飞尽全力护住立春,把她安全送到新房的炕上。炕上铺着喜庆的被褥,新人坐了福,用放了大葱的喜盆洗了手,简单的仪式基本上就结束了。
外面,有主事的人大声嚷嚷着,院子里和屋里摆上桌子,准备开席。娘家人都坐在屋里吃,外面院子里,则乱哄哄地挤满了村里的乡亲。在院角搭起的简易炉灶叮当作响,飘出大席特有的一种混和的香味儿。
立夏抬眼打量着姐姐的新房,墙上新糊了白纸,贴着几张大胖小子的喜画儿。炕上换了崭新的团花图案的炕革,地面铺了红砖,北墙的整面墙则放了时下最时兴的组合立柜,立柜中间,放着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立夏知道,这已经是杨亚飞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虽然没有别人家必备的单缸洗衣机,没有缝纫机,没有收录机,但整体而言,这已经不算太寒酸了。不知道杨亚飞此次结婚又欠下多少积荒?他们两口子要努力多久才能把新的旧的债务全部还清,过上好日子?
回头看看姐姐,她端坐在福被上,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这比什么都好,她说过,就算跟杨亚飞去讨饭她也愿意。眼下这状况,何至于去讨饭呢?她满意得很呢。她悄悄捏了一下姐姐的手,向她传达着她的心意,她要告诉姐姐,她对她的婚事很满意,对杨亚飞的行事很满意,对他们的未来充满希望。立春侧头看了看妹妹,心领神会地微笑了。
桌子摆上,饭菜上来了,周家的人开始吃饭,立春眼前也摆了一张桌,立夏立秋立冬和另几个比较亲近的女孩子坐在一起陪立春吃饭。立春并没有动筷子,这是规矩,新娘子是不好在这个时候大吃大喝的,她要一直摆出端庄的仪态,稳稳地坐着,一直到吃喜酒的人全部散去。杨亚飞一直在外面忙活着敬酒,偶尔,会从贴着喜字的窗子看到他的身影。杨亚飞经过新房的窗户时,也会不经意间向屋里看上一眼,看看他的新娘子。目光瞬间碰撞之间,两个人便会露出一丝期待和欣喜的微笑。
天气炎热,人们并不恋桌,很快酒席就吃完了。周家的人拿了一块杨家给拿的‘离娘肉’,准备坐车回家。立秋和立冬光顾着坐车,兜里揣满了亚丽姐姐给塞的糖块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爬上车。立春是不许下地送客的,仍旧坐在福被上,用目光送别亲人。
立夏也得走了,她穿鞋下地,回头向姐姐做了个鬼脸儿,“我看好你哟,加油!”
瞬间,姐妹两个的眼圈都红了,立春使劲点了点头,忍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立夏则转头跑了出去。她不能再面对姐姐了,再多呆一秒钟,她也会忍不住哭出来的,虽然她自己并不确切这样的情绪是由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