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思念有味道,一定带着粽香

文/南木有枝  图/来源网络

它来自遥远的梦境,且做呓语看待。

幼时,端午节的意义在于口腹之欲。简而言之,即民以食为天,能吃上好吃的粽子,比天大。


还没离开家乡那会儿,端午节的时候,母亲都会带着我去小舅家里。小舅的房子是外公外婆留下的老屋,每到节日,理所当然地承担起聚会主场的重任。那一间土粉色外墙的屋子,坐落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公路旁。每次有大卡车从路上开过,扬起的尘土能用脸盆接个小半盆。

大舅和二舅就住在隔壁,跨过院门就到了。分嫁各处的五个姨母也会带着她们的孩子过来,乌泱泱地一大群人聚集在树下。院子里那棵大树菠萝听说是外公外婆早年种下的,每年暑期准时挂果,大大小小搁满一个个箩筐,能喂饱许多家的馋孩子。

才不过五月,还不到大树菠萝成熟的时节,但一仰头看见满树浓郁的深绿,仿佛能闻到果皮的香气。树下铺了一张大圆桌,上头整齐摆放着码好的粽叶和成捆的草绳,几个盘子分装着切得细小的肥肉和咸蛋黄,另外几个搪瓷大碗里装着已经泡好的糯米。没一会儿,二舅母和三舅母便走过来,笑谈间使出一番“如来神掌”,将糯米分别和两搪瓷缸的红豆、绿豆糅在一起,然后分装两盆。

装着肉的大盘子边缘,印着好几尾小金鱼,欢快地绕着盘子里的肥肉打转。腌制好的肥肉呈现亮丽的褐红色,油和水在阳光底下变成了灿烂的金黄色,从堆叠的肉块缝隙间流过。如今看来或许显得有些油腻,但在那缺肉少油的年代,煞是馋人。女眷们早就聚在了一起,留下几个人生火,其余负责包粽子。柴火的香味远远飘来,袅袅青烟在晨光里盘旋着上升,却徘徊在枝桠间不肯离去。我站那静静看着,脑海里开始蹦跶出一句又一句和炊烟有关的诗句。等我终于将所有诗句在心里默诵了一遍,搬来小板凳,坐到母亲身边。和其他女眷一样,她的双手也像戴了一双浅金色的薄纱手套,油腻又带着肉和粽叶的香气。粽叶、糯米、肥肉、蛋黄,流水线一般滑过每双手掌,成品骨碌碌地滚落在一旁搪瓷盆里。

后来,我们离开县城,跟着父亲去了城里。父母工作忙碌,别说回家乡过节,连在家包个粽子的时间也没有。曾经不变的习惯,被城市的节奏从生活剥离,像盛夏的泡泡,只在梦境里永恒。

再往后,国家实行端午节放假,我缠着母亲恢复了在家里包粽子的习惯。只可惜,城里没有家乡那种粽子叶,只能包常规版的粽子。问起母亲,才知道那种粽叶叫芦兜叶。端午节前后,一些面包店会有芦兜粽卖,但都是长条形的,和家乡的相去甚远。

传统版的家乡芦兜粽首先要将芦兜叶去刺后拆成细长条过水,拎出来一点一点编织成比巴掌还大的四棱锥状。然后从之前留下的口子里,将糯米混着肉填充进去。最后,当整个粽子被填得满满当当时,就可以将填充口封起来,最后剪去附近多余的芦兜叶,只留下食指长的一截,方便蒸熟后取粽子用。四棱锥的顶头处,通常还有一截留出来的长条粽叶,三两下挽成一个小的三角体,就成了粽子的头,和剪短的那一截形成头尾,形似鸭子,又称“鸭母粽”。端午节时,这是乡下孩子最好的玩具,常常拎着“鸭头”或者“鸭尾”,欢脱地满街跑。母亲说,这是她儿时最常吃的粽子。而编织粽叶的方法,是外婆亲手教给她的。虽然这种粽子好看又好玩,但编织方法费时费力,大家渐渐也就不再用了。但在母亲的记忆里,同是芦兜叶包出来的粽子,长条状和鸭子状的芦兜粽,味道全然不同。


在我小学的时候,外婆就去世了。那时家乡正推行火葬,不允许土葬。外婆的葬礼只能在夜里悄悄进行。从外婆的葬礼回来,母亲显得很憔悴。那时我还小,不懂生死之痛予人的创伤,更不懂那三四百公里的来回中,母亲是怎样的心力交瘁。直到许多年后,我知道母亲偏爱鸭子状芦兜粽的缘由,才渐渐读懂那年母亲包粽子时一闪而过的泪光。

原来,端午粽香,也可以是最绵远悠长的思念。

家里孩子多,母亲虽然是女孩里面最小的一个,但并没有得到多于其他几个兄弟的母爱与父爱。谈起家乡时,说到的更多是家乡风物和儿时记忆。鸭母粽尖锐的粽角,却承载了母亲记忆里最柔软和温暖的时光。沉淀结实的粽子,经口舌和血脉,成为母女之间最牢不可破的情感纽带。以此,代代传承。此后每次闻到芦兜粽的香味,我都会想到母亲,想到外婆。食物封存的记忆,烙印着让人最不舍的味道。

多少年时光如流水一般过去,人们哪怕忘记了屈原,却还会记得端午节要吃粽子。因为口腹之欲最原始,最本质。它代代相传,连带着味道,和与之相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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