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六岁,我妈下岗了,一家人商量决定在我高中的门口开个小书店。那年夏天我妈带着我去哈尔滨的学府四道街图书批发市场,因为完全没有经验,我跟我妈连个小推车都没带,一路把四大包两百多斤的书徒手拎上公交车然后转大巴车带回到小书店。
那一年,我十六岁,小书店开业了,寒暑假里我成了书店固定的店员,卖书、租书、租碟片、包装礼品。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就抽出出租区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来看,更无聊的时候拿出一本歌曲集一个人在小书店里唱起来。
那一年,我十六岁,有心仪我的男孩有事没事往小书店里跑,站在书架前翻书,然后偷偷瞟我一眼。
那一年,我十九岁,高考前失眠,唯一的慰籍是一套神雕侠侣,我妈允许我每天睡前看一个小时。杨过和小龙女在我心里扎里根,是我心目️中爱情最初的模样。
那一年,我十九岁,毕业狂欢季里和好朋友们喝几瓶啤酒,在大街互相搀扶着高声唱: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那一年,我二十岁,开始赚了人生的第一笔钱。把一学期的生活费拿出来批发了一大堆武侠言情小说,在大学校园里租书,我应该是我们建校史上第一个。到毕业时扣除本金,我赚了六千多块钱。
那一年,我二十岁,用自己赚的钱去北京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的培训。独自一个人拎着行李下火车,抬头看到一个陌生又崭新的世界。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在一个国企做法务混日子。然后,我爱上了命中的杨过,我像一颗流星迅速脱离了轨道,不顾一切的向下俯冲,俯冲到我的命运里。
那一年,我二十六岁,我命中的杨过穿过非典的层层关卡站在我楼下,我躲在窗帘后悄悄关上了灯,关上了我跟他之前一切的可能性。
后来,我亦成为这人群之中的普通人,仿佛那些意气风发都未曾存在过一样,仿佛杨过和小龙女与我的生命没有一丝丝关联一样,仿佛我一出生就像现在这样老一样,那些那一年像一张张老照片,渐渐淹没在日渐稀薄的记忆里。
然而,听闻金庸过世,那些那一年劈头盖脸的向我涌过来,眼泪忽然就决了堤,我怀念的不是写武侠小说的老人家,我怀念的是那些那一年里恣意挥霍的热情,我怀念的是那些那一年里的梦想与爱,他们就这样远去,成为我青春的陪葬。如今,我正以可憎的面目渐渐老去,再多眼泪也无法悼念。
那个带着酒意高歌“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的少女,她是否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