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影片《何以为家》让我想到了美国的《佛罗里达乐园》、中国的《嘉年华》。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的这句至理名言,早已被各类情感类公众号用烂了。但如果用前面提到的这几部逼近现实的电影当做参照物,我想说,不幸的家庭,其实殊途同归。
孩子们的不幸在哪里?接受不到应有的教育。就像路边的杂草,在毫无目的和规矩的环境下野蛮成长。看起来这是释放天性、崇尚自由的放养,是孩子的幸福,但这何尝不是只生不养的父母,自己放弃了人生并将这一恶果转嫁给孩子们。
孩子是不幸的,但家长何尝不是,只是,家长的故意——不管是无奈绝望的放纵,还是有意为之的自私,都是一种难以逃脱的“原罪”。
相对于《何以为家》,带有浓重宗教色彩的原名《迦百农》,其实更符合本片的“寓意”。作为一个《圣经》中出现的地名,迦百农曾经是一个充满神迹的所在,它凝聚了生命之光,却在千年后成为了一片被人瞻仰的废墟,添了“乱和无规则”的含义。
在一片“人为的废墟”中成长,12岁的扎因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却早已深谙社会的冷酷、人性的阴暗,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承担打工养家、照料弟妹、处理问题的职责。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被很多人当成是褒义,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早熟,是父母的虐待、辱骂声中养成的,是身边大人冷漠、自私的本性影响的,孩子不过是有样学样,他或许不懂这背后复杂的社会意义和人性争议,却一眼洞见了生存的苦涩与艰辛。
片中,扎因只笑过两次。第一次是片头,孩子们有样学样的和大人一样,拿着“枪”、举着“刀”,嬉戏欢乐着相互杀戮,他们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而战,却从小被灌输了暴力的必要性。
扎因的生活环境就是一团糟。在这样一个饱经战乱的地方,法律和秩序很难覆盖得到不到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大家一代接一代的生存、繁衍,毫无目的,有始无终。
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能活到下一天。至于未来?没有未来。
就像扎因勇敢的站出来,起诉亲生父母“何以为生”时,父母无力、绝望的辩称:
在这样糟糕的生存环境下,每个人只能这样毫无乐趣的循规蹈矩,他们自知毫无希望,却又不甘心自己受罪。生命繁衍更多的生命,绝望创造更多的绝望,循环往复,以致无穷。
生而不养是扎因父母的错,因为他们从小就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没有感受家庭温暖的机会,他们不知有错,于是,他们犯了自己父母的错,并将错误的认知原封不动的“传”给自己的下一代。
即便创造了更多的生命,这也不是所谓的生生不息,因为没有一丝希望的人生,就不应该称之为生。
生命就是生意,这是扎因的父母灌输给他唯一有“价值”的思想。就像《何以为家》中,男孩成了家庭的廉价劳动力,女孩成了别人的生育工具,一切都是为了供养父母的名义,生命就有了自己的“价值”。
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在父母的唆使、恐吓和督促下,扎因用他瘦弱的身躯和可怜的面庞,顺利拿到了处方药,帮助父母制作成毒品;带着弟妹出售廉价的饮料,将货款原封不动的交给父母;在房东阿萨德的杂货店打工,以便抵消父母住房的租金。
贩毒、制毒、诈骗、打工,扎因的所作所为,超过了一个养家的男人应该做的全部,却依然得不到哪怕一丁点理解和尊重,因为在父母眼里,他“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犯浑的孩子,给口饭吃、有地方睡就得干活的孩子。
与其说是孩子,甚至连奴隶都不如。
经历了太多的扎因,早熟得令人心碎,他知道挣钱养家的重要性,知道妹妹来月经的意义,知道房东给妹妹食物的用意,知道父母与房东谈话的内容,甚至策划了带着妹妹一同离家的行动。
他独立、果断的判断,并付之行动,看起来是那么的成熟老练。但是,无论如何撕扯、喊叫,都无济于事,他不过是个弱者,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独自离家出走,与其说是对家庭的反抗,不如说是对自己无能的惩罚。
在长途车上漫无目的向前进的扎因,遇到了穿着戏服的老人,他觉得老人是蜘蛛侠,老人说,我是蟑螂侠。想来,这也是始终坚持纪实风格的本片,少有了一次充满玩味的寓意。
哪怕躲开了冷酷的父母,扎因也不可能脱离这个冷酷的社会。若不是希拉尔,他很有可能在饥饿和诱惑面前迷失自我。希拉尔做出了一个母亲能够给予的一切。
相对于扎因的父母对自己不闻不问、任其野蛮生长,希拉尔对待约纳斯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旁观者扎因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亲情般的关爱。
当希拉尔用自己的乳房喂食约纳斯,让我想到了扎因在游乐场上胡闹般的撕掉女性假人的外衣,漏出雪白的乳房。与其说这是扎因对母爱的渴望,不如说是他对这个恶意的世界最直白的嘲弄。
只不过这段温情不过多久,四处筹钱办假护照的希拉尔因非法移民的身份被捕了。
希拉尔留下了年幼的儿子约纳斯,让扎因弄懂了什么是责任,那个从未在他父母和其他大人们身上出现过的东西。就像扎因离家出走前,母亲希望他上学的目的,不过是“学校发东西、有吃的,可以拿回来给妹妹们用”。
上学是幌子,哥哥扎因不过是他们弄到更多好处的挣钱工具,就像“找个好人家”是个幌子,妹妹萨哈不过是他们换来一大笔彩礼的生育工具。
在举步维艰的奔波中,做了这么多年人生的奴隶,扎因第一次有了人生的目标,丢掉房子、花光积蓄,直面被欺骗和被凌辱的生活,他倔强的向前走,始终没有低头。
是扎拉尔的儿子约纳斯,这个幼小、无助、对社会一无所知的孩子,让扎因体验到了沉甸甸的责任。这本不该是一个小男孩能够承受的,即便是看似深谙生存之道的扎因。
将孩子送走,扎因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的那个人,但在内心中,始终把自己当大人、渴望为妹妹做决定的扎因,终于认识到自己同约纳斯一样,弱小、无助,对社会一无所知,这本应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认知。
错误的人生观带来一错再错的恶果,这是一个有始无终的恶性循环,作为千千万万受害者中的一员,一切的愤怒、无奈、绝望、自责,都装在这个永远面无表情、总是保持沉默的孩子心里。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当得知自己心爱的妹妹萨哈,一个不过11岁的女孩,因为难产死在医院时,再也不能沉默下去的扎因崩溃了。
对他来说,用刀子捅“杀害”妹妹的成年人房东阿萨德,绝非发泄多年积怨那么简单,面对毫无胜算的对手,他想死,想要解脱,离开这毫无意义的人世。
狱中,母亲再次怀孕的消息令扎因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开始。家里的孩子很多,却生得毫无选择,活得猪狗不如,他们不过是扎因父母的牟利工具,不过是灰暗社会中可有可无的生命。
扎因打给电视台的电话,以及此后出庭状告父母的剧情,为了让观众弄懂主题,也为成功走出泥潭、顺利移民国外的扎因灿烂的最后的一笑做足了铺垫,但这个看似煽情的安排,不过是女导演特意留给观众的一丝希望。
扎因的理性与清醒,何尝不是一种自寻烦恼的痛苦。就像他指责了父母的只生不养,能给整个社会带来多大的改善?
在那个遥远、贫穷、混乱的国度里,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们,依然在重复着那个无解的恶性循环,循环往复,以致无穷。
我想要努力通过得救的扎因最后一个微笑镜头找到哪怕一点希望,可惜,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