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屋外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绵绵软软的,米粒大的雨点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给这发黄干瘪的肌肤些许滋润。我不想回家,但还是回了,回到半山腰上的小路正中间停了车,在路上来回踱步,偶尔蹲下来,思考人生,偶尔看看天,没有一点星光,因为在下雨,我就那样傻傻地蹲着,抬着头,任由雨点放肆地在我脸上跳舞,总之就是在夜黑风高的半山腰上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放空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回家,该面对的,你也跑不脱。
这个男人给我的压力真的太大了。他用一种无孔不入的方式渗透你的生活,搜刮你的心灵,说这个叫爱。但我总感觉自己要窒息。他在正常的时候还好些,但是今天,他哭了。他坐在客厅的地上、蜷缩在门的角落就开始梨花带雨,哭得比今晚的雨水还要淅沥。我看到的不是一个正需要人安慰的遭遇不幸的男人,——毕竟他的“不幸”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与我无关——我只看到身为男人,他的尊严稀碎一地,扫都扫不起来。
我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像极了提裤不认人的渣男。但我深知我对谁都一样,没有哪个人的存在需要我背叛初衷硬生生挤出安慰的话,我也从来没有像爱自己一样爱过哪个人。我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就像是跟仇家吵架一样,使尽浑身解数就是为了让你难堪,让你觉得人间不值得。
“既然说要跳水库,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要死就赶紧去死,死了我好改嫁。”
“你应该选择上吊死,这样死得体面些,还不用费人力来打捞。”
不用质疑,这些都是我对他说的话。仿佛站在我面前哭泣的这个人是我的杀父仇人一样,巴不得将他大卸八块,扒皮抽骨。我是真的没有良心,他对我是那般好,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像个宝贝一般哄着。但人就是这样,你对他好他觉得理所当然,我就是这样,我觉得他对我好就是天经地义,他活该承受我的坏脾气。我不仅脾气不好,还死要面子,说完这番诛心的话,就狠狠地锁上了房门。就目前,就是现在,隔着这么厚的墙壁我都能听见他啜泣的声音,是那么无辜,那么伤心难受。
我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我就像是个打赢了架的孩子一样,耀武扬威,但是一点也不快乐。
一个小时过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在睡觉前做件好事,挽回一下刚才脱口而出的恶言。
啜泣声停止了。
半晌,我来到房门前,拧开了门闩,想看看他是不是睡觉去了。打开门,发现他的房门没有关。我暗自思索了一下,随即转过身,佯装回房间拿东西,突然一阵窸窣的动静从身后传来,我勾了勾嘴角,又正了正自己的表情,再转过身时,发现他已经站在我房间门口。他偷偷飞奔过来这个动作其实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但是真的没想到他的速度如此惊人,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板着个脸假装生气,坐在床沿。他迅速走过来,非常自然地接了一个滑铲,在地上滑跪过来,正好跪在我面前。
我急忙牵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平时他惹我生气的时候也会跪着认错,但这次他并没有犯错,我不想让他跪。我坐在床边,他站在我面前,伸着的两只手很自然地被我抓着。我握着他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看着他手上的皱纹,再摸摸指关节处的汗毛。这次他再也忍不住了,两手发力反扣住我的手张开双臂,随即抱住了我。我这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被迫选择环抱住他壮硕的腰部。我的脸刚好贴住了他圆鼓鼓的肚子,讲真,当时这个动作像极了准爸爸在听胎儿在肚子里的动静一样。我们就那样静静地抱着对方,一言不发。
“宝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说。
我实在没办法把那个“好”字说出口。我不是那种人,不会给予任何人实现不了的承诺;但又不能说“不好”,只怕把刚刚缓和过来的情绪又变得紧张。于是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闻着他衣服的味道。这个味道特别好闻,我没什么文采,形容不来。
接着,他便把我推倒在床上。
半个小时后,我把昨晚做的所有事情都跟他阐述了一遍,跟谁在一起,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包括各种细枝末节,我统统都交代完了,——顺便按照自己的意愿修改了所有信息,包括人名,地名等——他听完以后似乎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答应我,以后我们夫妻相互坦诚一点,没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
我内心在狂喜,像是捣蛋鬼完成了他的恶作剧一样。但脸上还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
总之,我答应了。答应得很爽快。其实心底在暗暗发誓,以后做坏事别再因为这种低级错误被抓包,不然脸上挂不住。虽然每次吵架打架都是我赢,但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关于撒谎的学问,还需要再多研究研究,争取以后能抖出一个圆满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