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父亲以三千元的价格卖到了一个遥远的山村。
从记忆开始她就只有父亲,她从小就讨厌别人家的妈妈,因为她没有。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把她第一次夺走,她叫他禽兽,他说:滚。
她知道他喝了酒,但这种痛是没法原谅的。
她站在岸边,江水无澌。
她将这里当成汨罗了,水波荡过去又漾过来。残山剩水犹如是,皇天后土犹如是,悠悠淇水纷纷屈原自冬徂春犹如是。屈原是英雄吗?是的,这是老师告诉她的答案。
她被禽兽卖到了那个遥远的山村,在那个只靠一条索道与外界通讯的贫穷偏僻的小山村里,举目四望,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有白天做不完的劳务活和夜晚受不完的欺凌。在贩卖到山村的那个夜晚,钻心之痛让她第一次见识到了男人的禽兽一面,褫除了她的纯灵,践踏了她的自尊。凌辱过后还有无止境的劳务,道不完的痛。
暗幕沉沉而下,她沿着岸边路灯而走,路灯到哪,她就到哪,她以为路上的光是无止境的,走着走着就进入了一片黑暗,蓦地回首慌了神,原来光早就沿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光线是一条射线,老师说的话不一定是正确的吧,她想。
她在想逃走还是毁灭?
虽然自己活得像蝼蚁,不,是连蝼蚁都不如,但她并不想死,她想回去,她想活得自在。
衣服脏兮兮的耷拉在身上,风一吹,就磨得伤口兹兹的疼,熟练的撕下伤口上那一块破布,她太熟悉了,撕布这活,在那梦魇般的山村里,无数个夜里,为了让伤口自由的吐纳疼痛,她一块一块的撕下一件件衣服。而如今,已是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她决定了,逃亡。
她越抱越紧了,厉风掠过她的皮肤,就像恶魔那双肮脏之手,在她身上张牙舞爪,眼泪又流了出来就像山村里的河流,滑过伤口,刺破心房,多流一次眼泪,多增一次疼痛。
树影婆娑,张牙舞爪着向她示威挑战,一片又一片的叶子砍到她身上,而她已全然不闻不问了,若是以前她可要好好跟它们玩一玩这游戏,摇一摇枝叶,驮一驮盘根,再插根树枝在地上变成金箍棒,对着挫败的大树耀武扬威。
可是,现在不再是以前。她继续往前走着,湖光山影流过她,张狂挫树扬过她,阑珊昏灯照过她,不息人流穿过她,万家灯火拒绝她。一步一蹙,亦步亦趋,江水激起千般浪,面色狰狞,只听到四周怪笑吃吃,惊叹咄咄,厉呼碟碟。“不要,不要过来”,她蹲下身,双手环绕囚抱住自己,浑身赤抖。“不要过来”,极度的恐惧让她忘记自己身在何方,混沌之中仿佛又回到那个恶魔之村。
梦醒。
她主动用自己的身子让三个男人满足,换得了独自去山里小河洗衣服的允许。山村里水流涓涓,从看不见的山头发源,顺着大山四分五裂的伤痕流向山村供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恶魔。
她并不是真来洗衣服的,流水浸渍衣服浸渍伤口,衣服从疼痛中滑落,顺着江流而走,她站起身来追上去,走在水流中如在行云里,流水轻轻缓过她的腿从背后环抱住她,冰凉却无比快活,在那个恶魔般的山村里,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温柔。
她想,把自己泡在水流中,顺着江流而下,会变成唐僧吧。“呵呵”,她嗤嗤的笑着,那就变成唐僧吧,摒除一切杂念,痴嗔、欲望都不要,也不挣扎,也不吵闹。
这样会不会流出这个山村?会不会逃出去呢?她突发奇想。
然而,她错了。
当皮鞭在她身上再次皮开肉绽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错了,“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让你去洗衣服,你倒把衣服给我丢了”,“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叫你偷懒,叫你偷懒”。她咬着嘴唇,皮鞭重一点,她就咬得重一点,直到嘴上的血和着身上的血一起流入地面,浸染了灰色的土面,从她身上流出一条条血河,四分五裂流向远方的温柔。
去扫地!去喂鸡!为什么饭还没煮好?为什么衣服还没洗好?为什么地还是脏的?你说!你说!
那夜,她声音已哑,泪已尽,手足俱肿。她瘫坐在刚刚快活过的男人床下,月光悄悄转入窗柩,洒了一地的霜,是李白来了吗?李白,你快带我乘风破浪啊,她想,难道我就不可以做李白?难道这恶魔山村就是我的一生?她静静站起,得月光之助,悄悄潜入索道前,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是无形天阶,她决定了,这一次,她要做英雄,那一夜,时光静止了,山村老去了,只有她,一个瘦小的身影,攀缠在索绳上。
她不看地下窟窿地狱,也不看天上击鸣电闪,也无惧也无悔地一步一爬的攀着。
一路,一夜,终于爬过嘶吼的地狱,终于逃离恶魔的山村,终于踏上另一片土地。天亮了,不回头,再也不回头,她要跑。面对前方,目光灼灼,不断的跑着,不断地跑着,瞬间,她化身成了夸父,城市是她的太阳,逃离是她信仰。跑过丰收的麦田,跑过无延的河流,跑过一个又一个胆战心惊的山村,终于,她来到了这一片土地。城市驾着光速前进,而她,超越光速来到了这里,面对灯火阑珊,泪水喷涌而出,回头望,山人俱寂,再见了!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想,还是城市好。
陌生的城市风摇曳,陌生的人们唱着陌生的歌,陌生的人互相取暖。她记忆中的城市,有父母有朋友,万家灯火敞亮温暖,一条路的光就可到家,她想家,很想很想。
您好,我走丢了,您可以帮帮我吗?
您好,我想问一下这是哪里,我饿了,您能我我点吃的吗?
我不是坏人,我只想回家!
走开!滚!滚远点!
没人知道她的家在哪,更没有人理会她的求助,路人行色匆匆,见着她一副邋遢样或嫌弃或迟疑的走了,走的更快。人人怕被欺骗人人怕丢失自己的利益,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城市。
怎么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她不相信。
山村的恐惧再一次席卷而来,连路灯也在眨着眼睛嘲笑她,河流怪笑吃吃,风声言笑嗤嗤,四面楚歌,危机四伏,这是一场只属于她的战斗,孤军奋战,打得她落花流水。
“小姑娘,我帮你回家吧”,一个流氓喝得醉醺醺的来到她面前。
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废工厂,四周死寂,那个醉汉,对她做了山村里那些男人对她做过的同样肮脏龌龊的事情。这一夜,世界完全的战胜了她。
她没有再反抗,任醉汉在她身上作为。
“去你妈的,原来不是处呀”。
醉汉一边嘴里嘟哝着不满意,一边提着裤子,摇摇晃晃走了。
她麻木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河边,对着脚下的河流,屈原在召唤着她,风,也听见。
大树停止了张牙舞爪,耷拉着焉了下来,一个易拉罐不知何处飞来,没进着垃圾桶,反惹了游烟浮尘,脚下水流缓缓,屈原不再呼唤,她停止了哭泣,世界却向她投了降。
这一次,她要当一回屈原。
“噗通”!
这一夜,世界来不及款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