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城市落脚,自己仿佛还沉浸在那份漂的享受中,黑夜下,钢筋混凝土建筑带来的生疏气息弥漫着整个空间,整齐的灯火拥挤在眼眶中,过往得车流,归巢得路人,依偎在阳台的我发觉,其实自己在这里并不孤单,只不过是略显陌生罢了。
选择这处公寓,与价格、设施、环境、交通等并无多大关系,中介带我看房子的时候,在电梯间门口有一张三人沙发,还有几张竹椅,几个老人围坐在一块儿,唠着家常,时有经过的人跟他们打招呼,也有人驻足而立加入唠嗑队伍。过道上时有孩童三两聚着追逐玩闹,并没有长辈陪伴看护,不小心摔倒了,就自个儿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嘻闹。围着唠嗑的人似乎认识这些孩童是谁谁家的孩子,看闹得疯或是跑得快了,就会在一旁叮嘱着“谁谁家孩子,你再这么顽皮,一会儿告诉你爸妈了”。
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儿时。那旧时国企统建的职工小区,只有可怜的五栋楼,每栋楼五层,每层四户,整个小区一百来户人家基本都是同事,所以大伙儿都挺熟络。小区是坐北朝南,东两栋西三栋的格局,中间过道种了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都有长方形石凳。逢假期或是放学后,我们一群小孩儿就围着石凳在梧桐树下玩耍,捉迷藏、打弹珠、拍洋画,或是追逐打闹,大人们聚在一起,有在石凳上摆着棋谱下棋的,有拎着篮子一起捡菜的,有拿着毛线一块儿打毛衣的,有抽着烟翘着二郎腿侃大山的。一旦我们玩儿疯了,或是小孩子玩玩起争执了,就有大人在旁边叮嘱着注意分寸。
那近乎熟透了的邻里关系,孕育了我的童年。小区有个传达室,是负责看大门和收信的,看门的是个退休大爷,姓孙。每天到傍晚,孙大爷就会在传达室门口放个大方凳,把家里带来的菜摆好,然后开瓶酒,边咪着酒,边笑眯眯的看着我们玩儿闹,周末时候会有几个老头儿陪着孙大爷小酌一番。我们经常没事儿玩着玩着就跑孙大爷跟前,去蹭口菜吃吃,孙大爷见了会夹着菜送我们口里,偶尔还会拿筷子蘸点酒一起送过来,然后看见我们被酒烧得皱眉或咳嗽,就哈哈大笑。如果父母看见就会责备,说我们不懂事,说孙大爷不容易,可孙大爷不在乎这些,他好像更乐意同我们开玩笑,也特乐意我们去蹭他的菜吃。
小时候我始终弄不明白,小区里都是父母同事,相处时间很长,彼此都了解,为什么会有矛盾,会有争执呢。特别同楼层的几户人家,似乎争执特别多。住我隔壁的王伯伯一家子,他儿子跟我一般大,我俩经常一块儿玩,可母亲却和他家仿佛水火不容,隔三差五就会有小矛盾,闹到最后到了禁止我们两小孩往来地步。而听围着长石凳唠嗑的人聊天,好像小区里这样的情况,并不只有我们两家,几乎都是同层或是上下层间的鸡毛蒜皮事儿。
后来国企改制,不部分职工下岗重新找了工作,小区里的人也慢慢开始往外搬,梧桐树下的人声渐渐稀疏了。待我大学回来,旧小区已经随着国企一起被拆了。母亲怕再与交恶的人住一个小区,便没拿拆迁分配的房子,而是拿了钱在开发区买了套新房。
新小区很大,约有近千户人家,十分现代化,管理到位,绿化覆盖率高,环境优雅,房型是两户一层的电梯小高层,母亲非常满意。然而小区没有长方形石凳,没有了一直围坐着唠家常的人,没有了下棋的、织毛衣的,也没有了乐呵呵的孙大爷。上下左右邻里住了大半年,也没一个认识的,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栋楼里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子。即便是偶有在电梯或楼道相遇,也不过是陌路人,想试着打招呼时对方却已匆匆而过了。母亲也常抱怨说,现代化的小区,硬件啥都好,就是缺了人情味,平时想找个人唠嗑都难,更别说如果家里出事找邻里帮忙了。
如果说能在一起是缘分的话,传统大锅饭国企造就的小区,便是个大家族。大家彼此几乎熟悉到知根知底,然而国人又特乐意将他人家常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难免会发生些矛盾,特别住在上下左右的邻里之间,鸡毛疙瘩的小事更多。古时同一屋檐下的兄弟姐妹、妯娌连襟都会明争暗斗,更何况是那类似集体员工宿舍的小区呢。
然而要说邻里老死不相往来,似乎显得社会太缺乏人情味,生活太枯燥,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或是在吐丝编织自家小天地。似乎彗星落下来,只要不撞到自己家就万事大吉了,邻里被撞、小区被毁完全与其无关一般。孰不知,大家住在同一栋楼、生活在同一小区,命运早就将彼此串联上了。
中介的催促声惊扰了思绪中的我,原来是电梯到了。公寓楼住户多,可电梯就两部,所以每次上下都挺拥挤,然而进了电梯似乎大家自然而然的都挺谦让,尽量往里站腾出地方,让等电梯的人都能进来,电梯门口的阿姨还不时地问周边人到第几层,她会帮忙按楼层按键。电梯到我们梭子的楼层,站在外面的人主动先出电梯,等我们出去后再进电梯继续上行。看房子时候,邻里都出来瞅了瞅,瞧瞧新来的邻居。我微笑着与几个大爷大妈打了声招呼,老人们回以笑容,并客气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敲门。
住进公寓快满月了,我仿佛又找到了曾今那份熟悉的温馨感,却似乎夹杂着点生疏。下班回家,我会在电梯间抽根烟,听邻里们围着沙发唠嗑,看孩童嬉闹;出门上班,我会问好隔壁大爷大妈,会在电梯里与邻里侃侃昨晚的球赛。
一切是那么彬彬有礼,一切又是那么顺其自然。在他们眼中,我只不过是个陌生租房客,漂在异乡的过路人;在我眼中,他们是纯粹的陌生人,彼此关上门后互不相干。然而,在没有障碍的空间内,我们却能相互体谅,彼此和睦,仿似相处许久般融洽。
如此半生半熟的邻里关系,却令我彻底陶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