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
嘉宁三年正月初八
从今天起开始写日记,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十三年前的今天,是我被捡回来的日子。这是三年前,不,刚过完年了,应该是四年前的夏天李妈妈告诉我的,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我们两个一起去河边洗衣服。那是我到小姐这边来的前一天。正是傍晚,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在河东岸洗衣服,对面太阳的光像晕开了一样,天边红红橙橙的,映在河里,河水都成了橙红色,洗衣荡起的波纹一圈圈的荡漾开来,打破了一片的橙红。
李妈妈正在搓板上揉一条绿色的绣花裙子,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我在漂洗她揉搓过的衣服。她边揉边跟我说着话,她说,你也应该隐约听别人说过你是捡来的,因为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了。可是估计大家顾念着你,也不会跟你细说。我今天就把详细的情况跟你说说。
九年前的正月初八,你也知道,那天是小姐的生日。那天,阖府都在庆祝小姐的周岁。尤其难得的是小姐的外公也过来了,你知道,自从夫人下嫁给老爷,跟娘家那边关系就一直不太好。也因此,朝中有很多的大臣也差人送贺礼过来,家里非常的热闹。老爷还专门去京城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看戏的人很多,乌压压台下。天晚了,戏散场了。我帮着收拾戏台下面的桌椅板凳。看到角落里的板凳上谁留下来一个包袱,心说谁这么大意啊,人走了东西都不拿。
过去一看,不是包袱,是一床蓝底百花的小被子里面包了个孩子,穿着一套浅绿色的衣服,那么冷的天气,都是夹的,怪不得要用被子抱着,不然非得冻坏。孩子看起来有三五个月吧,睡得正香。我抱起孩子,当时想着可能是看戏人多,走得匆忙,把孩子忘记了,还想着当天或者隔天就会有人过来领回去。不成想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领,便宜我白捡了个闺女。后来听人说,似乎看到个二三十岁的外地人背个包袱在附近讨饭,那天看戏的人太多,大家也都没留意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你的被子,衣服我们都翻遍了捏遍了,没发现任何可以找到她的线索。
你跟彩莲差不多一样,我就当是双胞胎一起养大了。唉,想着可能你父母家乡那么受灾了,逃荒到这里,没有办法才舍了你。
我听着自己的身世,倒不觉得怎样的悲伤,很小的时候就有人说我是捡来的,只是头一次知道这些细节,心里也觉得满是疑惑。如果是不得已舍了我,那他们回去了为什么不过来找我?或者难道扔了我之后他们都不在了吗?
无论怎样的疑惑,日子仍然一天天的过去。我对自己的身世做过诸多幻想,或许我是一位公主,在国难当头或者皇位更迭中,被母亲或者乳母或者宫女好不容易带出了宫外,然后被人追杀,不得已把我给丢下了。或许哪天有人会过来找,我就真的成了公主。当然也幻想过自己是富家千金,官宦小姐或者某个领主教主的女儿,反正就是身份不一般,被人丢弃过了很多年被寻回,马上一步登天苦尽甘来。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
当然,我也明白,更可能的情况,我父母真的是逃难的,实在活不下去就丢下我,反正跟着他们是死,不如丢在这里被人捡了还能活命。或许他们在逃难的路上就没了,或者有一方不再了,另外一方以后成了家,有了孩子,觉得与其把我找回来,多一个拖油瓶,让全家都不自在还不如不找。也或许她自己觉得丢了我愧疚无法面对吧。
写到这里,觉得自己的情感仍然没有表达明确。可是彩莲说:“你们看沙漏,休息的时间快到了,马上把手头的事情收尾,过一会我就得灭灯了。”
写到这里仍然觉得思潮澎湃,从那天起,我就觉得天地虽大,这个世界上却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虽然李妈妈和彩莲他们一家如同是我的亲人,可我知道并不是。虽然我怨恨她丢弃了我,但是也会想,是不是也应该感谢她,至少保全了我的性命。跟了她或许真的就没有我了。也因此我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生活是很奇妙的,你会发现,似乎很多事情是很多的偶然,而很多的偶然却又恰好构成的现在的必然。你会想,如果当初如何如何,比如当初她没有丢弃我,或者丢弃在了别的地方,或者李妈妈没有发现我而是被那么多看戏的人中的另外人把我捡走了。那我是不是就不是现在的我,我是不是就会有更好或者更坏的生活?可是所有的假设在过去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我仍然是现在我,我仍然有现在的生活,那些假设都永远只是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