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风凉。
可是他的身边坐的已经不是她。
他和她相识的时候正是秋天。
三年前的秋天,她刚刚毕业参加工作,从省城来到这个三省交界的小镇上。小镇偏僻,可是却很富裕。
她的公司是一个全国有名的大公司,这小镇上只是它的一个小分部。以她的学历如果留在省城,是进不了这个公司的。
她的好多同学在省城做房产经济,还有销售,工资不高,加班很多。没有一个人专业对口。
只有她“下放”小镇,学财会的,做了财会人员,专业对口,收入可观,工作环境好,很受重用。
她的家人对她的收入很满意,对她工作所在的小镇不大满意。
可能是受了家人影响,还是从小的教育,还有争强好胜,她常想,她单位要是在省城那就十全十美了。
所以她的心并没有放稳,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好在,她是一个女孩,女孩改变命运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嫁人。
她的家人像她读书的时候那样再次嘱咐她:别谈恋爱,特别是别跟小镇人谈恋爱。那样,自己掉价,后代也拉低了档次。
她重重地点头,颇以为然。
那时候,她还那么年轻,青葱岁月,眼睛清澈,皮肤白皙,如豆腐般嫩滑。
她一来,立即招惹来一群傻逼男青年的追捧。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她这样在省城翻不起半点浪花的相貌,竟然是这单位里的“厂花”。
她当然一个也看不上。
他也是其中一个比较含蓄的追求者。
他同样年轻,五官端正,身材1.78米,清瘦,精神,脸上还长了几颗青春痘,是一个帅哥。
他年纪虽轻,却稳重,这可能与他的家境有关,他家很富裕,他爸头脑灵活,会挣钱,很多年前就是远近闻名的“百万富翁”。
只是他们家有三个儿子,他是最小的。那两个哥哥都成家,孩子都不小了。
如果他是一个女孩,他家里说不定还高兴些。当然是儿子,也同样高兴。他爸是能人,再多儿子都不怕。
他这样的家境,这样的人才,如果是在省城,倒贴,她都愿意。
可惜,他生错了地方,生在这个小镇,也工作错了,工作在这个小镇。
所以,她不愿意。
两个人同龄,同事,外貌相配,都是大学生,不乏共同语言,也有很多机会接触,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本应该自然而然,理所当然走到一起。
可惜,她的心里早就高高贮起了一道防火墙。他一直进不去。
他很执着,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奉献给了她。
他的优秀打败了所有其他的追求者。所以,后来,她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爱上他。
不,准确地讲,他的人其实早就打动了她的芳心,只是他的身份打动不了她。
她心硬如铁,高高在上。
她是新时代“三不女孩”,不主动,不拒绝,不表态。
整个小镇都在说,他和她谈恋爱,只有他和她知道,并没有,他和她之间比友情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
三年!
她娇气,爱耍小性子,两个人经常一下子就闹翻了。分分合合,好多次。
每次都是他主动承认错误,才会和好。爱的越深的人越卑微。
和好的也只有友谊,不是爱情。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爱情。
有一次,他尝试去拉她的手,可是却被一下子摔开了。
她如此的径渭分明。
伤了他的自尊,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找她。可是她却又若无其事的找上门来,他的心又动摇了。
一日一日,他习惯了,习惯陪着她,不去想将来。
顶着男朋友的名份,给她遮挡住了许多风风雨雨,许多麻烦。
他送给她很多礼物,吃的喝的用的化妆品,当然少不了玫瑰花。
她也乐呵呵收了,然后收十次还一次,一个小镜子,一把伞,或者是一个笔记本,一双拖鞋……
她到过他的家很多次,吃饭,玩耍,时间或长或短,但从不留宿。
他家镇上的房子很大,五层楼,房间多的很。装修富利堂皇,很气派,很豪华。
他的两个哥哥都在市里有房,单独住。
他爸也早就给他这个小儿子,在市里买好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三个儿子都一个样,一碗水端平。
她也去过他市里的房,装修的钱和买房的钱差不多,档次不低。万事俱备只欠媳妇。
他想送一把钥匙给她,她没收。
他想:我还是太急了点,细水长流,慢慢来。
他也到过她家——确切的说是她家附近许多次。
进她家门,也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
那次,春节放假,不好买票,她让他“顺道”送她回家。她这个“顺道”也“顺”的实在是太远了。
他胡思乱想,激动的整晚睡不着。
他在后背箱准备了许多高档烟酒,土特产,兴高采烈地送他回家。
可是快到的时候,她就在路口下了车,跟他说了“谢谢,再见!”
他目瞪口呆,完全没有这个被拒之门外的思想准备啊?
他不甘心,尾随她到家,然后提着大包小包,按了门铃,门开了一条缝,有人在门里问:“是谁?”
他不慌不忙地说:“是我。”
门开了,他被热情地迎了进去,毕竟他也是仪表非凡,衣着光鲜的人。
三言两语,得知他是小镇里来的,她的同事,她父母马上就变了脸。
他的固执让他得以进门去拜访到了长辈,尽到了小辈本分,却没有得到长辈什么好脸色,可怜的水也没有讨的一口喝。
她躲在自己房里根本就不出来,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来了。
她家住在靠近郊区的一栋没有电梯的老房里,58平米两室一厅,像鸽子笼一样好小,拥挤,半点也不隔音。
她的父母很骄傲这套房,说值一两百万,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将来这房子就是留给女儿的。所以他们的女儿是很金贵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匹配的上他们的宝贝女儿的。
她的父母对他的烟酒还是很有兴趣,对他这个人却爱理不理的。
话也不想多说,他父亲一开口就是逐客,说:
“那个,这个,我忘记了你姓什么?天色不早了,我也不留客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们家还有别的重要客人要来。”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她家门。
大多时候,送到快到门口,她就坚持下车,然后就在门口就跟他说谢谢,再见。
无论多晚。
他自己在她家附近找一个小招待所住下,自己一个人吃碗牛肉面宵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一个人赶回家。
她不喜欢他在她家门口徘徊,说是别人看到了不好。
过几天,假期结束,她打电话让他“顺道”开车来接她,她让他把车停大马路上,不要进巷子里去,她自己推着行李箱出来。
他在附近的停车场要等一二个小时,她才会不慌不忙地出来。
他好几次,远远的看到有陌生的城市青年陪着她进她家的门。
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他靠自己的幻想欺骗着自己坚持下去。
这样的日子他坚持了三年。得过且过了三年。
她城里人的优越感一直没有减少,一如既往的瞧不起“乡下人”。
对人爱理不理的,比较傲慢。
对他的同事,他的父母,他的哥嫂,侄儿侄女都不放在眼里。
她可以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拿来的各种“乡里美食”,一边又在言辞之中透露出掩饰不了的鄙视,高人一等。
仿佛她精精有味的吃下那些东西,是女王给下里巴人面子,对平民的一种恩赐。
恋爱都是甜蜜的,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为零。他委屈求全,小心侍候。逢年过节,放假,他都是车接车送,全程服务到家。
她家对她找一个小镇男友,也诸多不满,极不赞成,对他当然也是爱理不理,正眼都不看。
她也觉得自己委屈“下嫁”,哦,不,还没有到嫁的时候,但感觉差不多,委屈是一样的。
她付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他的一家人都应该对她感恩戴德,对她言听计从,俯首贴耳,把她当娘娘一样供起来,才对。
她对他的妈妈,呼来喝去,使唤佣人一样。
她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为了她,他众叛亲离,没有人情味,没有亲戚朋友。
他仿佛在和自己赌气,固执己见:
——他没有看错人,走的路是对的。
三年来,她只要有空,就要他“顺道”送她回家,其实是去相亲。但没有一个成功。
她在省城相亲市场上备受打击,家里人也互相埋怨,赌气,争吵,最后想起了他这个备胎。
准备曲线救国,要他在省城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至少一百平方),三十万的彩礼钱,就可以领结婚证。
他回家里去跟他父亲商量,父亲一口回绝,他三个儿子,如果只给他一个人在省城里买房,另外那两个儿子怎么想?
买三套?他没有那个能力。
他已经在市里给儿子买了房,又给了每一个儿子一台车,他尽力了,他只有这个本事,家里只有这样的条件,爱嫁不嫁。
他对她说,给点时间,他把市里的房卖了,付个首付,然后两个人在一起在慢慢还贷。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不愿意还贷,她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不喜欢过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的苦日子。
她出主意让他回家去逼他的父亲,拿钱出来。世界上哪有犟的过儿女的父母?
他的父亲把他赶出了家门,把房子收回去了,把车子也收回去了,让他净身出户。
“我还有二个儿子,少一个也无所谓。”父亲的生气是真的。
“真是没用,你不知道在你父亲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难道真的舍得逼死你?没有房,就甭想结婚,我这里不是难民收容所。”
她非常的坚持,也非常的自信,没有半句安慰。
僵持不下,她对他连一个笑脸都没有了。
他鬼迷心窍,真的回家里闹,寻死觅活的,他的父亲,痛心疾首,不堪其扰。
只好答应了他,但也有一个条件,给他一年时间缓冲,他就算砸锅卖铁卖公司也是需要时间的对不?
一年的时间,他还等的及,三年都等了,一年又算什么?
她勉强答应。
可是才一个月,她就反悔,向他提出了分手。
他不解,好容易守的云开见月明,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闹分手?
她明白无误的告诉他,她一直不愿意找“乡里人”,怕拉低后代素质,她现在找到了一个城里人,有房有车,有省城户口,她已经闪婚了,怕他不相信,她还把结婚证,还有结婚视频放给他看。
“不是你不好,是我们不合适。”她说:“你是一个好人,我们无缘做夫妻,但可以和原来一样做好朋友。”
他拿着“好人卡”抱头鼠窜,谁愿意和一个有夫之妇做“好朋友”?他还没有那么贱。
他闷声不吭喝了五瓶啤酒,醉倒在地,恶梦醒来,头痛欲裂,痛苦过后,却是解脱。
他其实早就觉得两个人不合适,可是却一直不服那口气,一直傻瓜一样将错就错,得过且过。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样不平等的爱情。
结束了也好!
不久他也愉快的和家里人帮他介绍的一个漂亮善良的女孩结婚了,婚后很幸福。
他妻子很能干,也很会过日子,善解人意,开朗大方,各方面比他原来的女朋友都要强,他也快要当爹了。
父慈母爱,兄弟和睦,幸福安康!
她这个时候却哭哭啼啼跑来找他,说她上当了,那男人根本就是一个骗子,除了一个省城户口,什么都没有,连房子都是租的,豪车也是别人借给他的。
她真是瞎了眼了,还死心塌地给那个骗子怀了孩子,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不起!我结婚了!”他冷冷地说。
“结婚了,不要紧,我们一样可以当好朋友,就像过去一样就行了。”她急切地说。
“不可能的,过去我把你当恋人,你却把我当路人,现在好了,我们都是不相干的路人。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我不愿意。”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是我是被骗的,我是受害者。”
“与我何干?”他冷笑道:“你可以报警。”
“你无情无义。”
“彼此彼此!”他扬长而去,看都不看她一眼,再没有兴趣理她。
在路上,他想着,他的爸爸前段时间经常跑省城,这件事情与他有关系吗?
不会的,我爸爸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手伸不到那么远,他是一个老实人。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也正在家里说悄悄话,他妈夸他爸爸,这招“釜底抽薪”计策实在是高。
他爸憨厚地一笑说:
“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网上给那个网虫打了一笔赞赏费,不小心透露一句,有个人喜欢省城户口。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那家伙速度那么快,效率那么高,人才,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