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果要说《玫瑰的故事》——哇，亦舒最经典的作品，也是我迄今认为她最用心，最有才华的作品——我们需要分三节来说。

第一节自然是说“玫瑰”。

亦舒绝对是有张爱玲情结的，她把她最认真的一部作品的女主角命名为“玫瑰”，我觉得这就是在向张爱玲致敬的。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讲明白了这么一件事情：爱情都是一种玫瑰，只是哪一种的区别。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是……那个那个滴（这个我现在先不说）。

亦舒就把她最爱的女主角叫做玫瑰，如果你看了这部作品，会发觉，其实这个玫瑰，叫做黄玫瑰——好吧，不说红的，也不是白的，是黄的。

玫瑰的故事分为四个部分，是从四个男人的角度来讲述故事的，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玫瑰的故事》构思上堪称用心了。这四个男人，一个是玫瑰的哥哥事业有成、堪称模范夫妻的黄振华，第二个是深深陷入“玫瑰诱惑”、但发觉对方不爱自己就转身投入原女友怀抱的黄振华的徒弟溥家敏，第三个是玫瑰的女儿方太初的男友周棠华；第四个是玫瑰的第二任丈夫罗爵士的独子罗震中。

这四个人巧妙地出现在玫瑰人生的三个阶段：少年到青年，青年，中年，使得我们有机会窥看一个完整的人生中的爱情旋律。因为第三四部分涉及她女儿那一代的事情了，我们姑且把这两个部分看作是余音，不多谈，只说第一第二部分里的玫瑰。

黄玫瑰，天生丽质，美到了她那气质高贵、从容理智的大嫂苏更生都为她惊叹。一上来，作品就讲述了一个不相信爱情、一心功名利禄的周某，新婚燕尔却为她倾倒，闹到妻离子散、自我放逐的故事，这个故事自然有着其别样的寓意，但是，至少在小说开始的部分，让读者加深了对黄玫瑰美丽的感受。

再美丽的人，也一样会经历“爱”的折磨。

在第一段故事中，读者的目光随着周某的闹剧和青春年少的玫瑰身边的男孩子眼花缭乱的时候，玫瑰也悄悄地经历着她的“情伤”。

她爱上了一个叫做庄国栋的青年讲师，但是，对方在和她一番花前月下之后，毅然和自己原来的未婚妻、一个才貌双全的女画家结婚了。

这对于十八岁的玫瑰，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永远不会懂得，为什么有人可以说爱你，却和别人结婚。（我们现在看来，可能冷笑一声，说切~这有什么奇怪的，但是，回忆一下你自己十八岁的某个夜晚或者凌晨，或许不会有资格嘲笑十八岁的一朵小玫瑰了吧？）

然后，在玫瑰的身上上演了周某的全套台词和桥段：努力挽回、歇斯底里，把彼此的尊严撕得粉碎，把彼此的美好记忆零落成泥……

千万别嘲笑小小的玫瑰，这样可怕的故事——把一个美女也好、一段美丽的爱情也好，变成闹剧的人生故事，我们当中的很多人不也经过吗？

在我们初尝爱情滋味的时候，怎么能坦然看着爱情被无情的命运和难以理解的人性就那么夺走？

但是，孩子就是孩子，跳脚、嚎啕，都不能挡住岁月的脚步，带走我们美好的初恋。

对待初恋，我总有一种无尽的悲悯：很少有初恋能美好成令人羡慕的结局，无论是小说电影里还是生活中。而要把初恋变成美好的令人羡慕的结局，更是有曲折崎岖的道路要走，想一想那艰难的一步步，也不禁唏嘘。

在第二段故事中，溥家敏差一点儿成为另一个周某，但是，他的自我救赎在于，他的师母、深受玫瑰敬爱的大嫂苏更生让他亲眼看见一个事实：玫瑰爱的是他身患绝症的哥哥溥家明。

玫瑰，即便是为了初恋的一个美好记忆，连大哥老房子的书房布局都珍惜得不肯改变，她也终究还是会爱上别人的。

玫瑰，即便是天生丽质偏要自弃，去屈就一段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婚姻，她也躲不开属于自己命里注定的爱情。

玫瑰，即便是颠倒众生的美丽，她也会陷入无望的爱情中。

这就是故事到了这个部分所要告诉我们的。

三十岁的玫瑰，是不是盛开的玫瑰，这要看谁来看。在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眼里，她已经凋谢，在她爱的人眼里，她绽放得更加璀璨。

为了忘却庄带给自己的伤痛，在爱情面前碰的心灰意冷的玫瑰，选择和一个异常平庸的留学生方协文结婚，并生下女儿太初。

婚姻能不能终止被假装无视的爱情？显然不能。如果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即便结婚，即便生子，即便看似平淡安静地生活了，即便远走异国，都不是一桩可以信任的答案。因为，只要爱情的影子晃过，那个人一定会走出来。有的人犹豫，有的人坚决，毫无例外，都会走出去的。

所以，我总是说，如果真的已经放下，那么就是爱上了别人——无论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不曾放下，那么无论怎样选择婚姻，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一时权宜，迟早还会走回来的，只不过，再走回来，恐怕要经历更多的艰难，甚至给自己和别人带来伤害。

人，能不能和自己的爱情做对？要我看，不能。唯一可以的是，人家不爱自己，自己走开。走到哪里去？走到哪里都可以，等待，等待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出现。

不为别的，没有人可以勉强自己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相守下去。玫瑰的故事这一段就明白无疑地告诉我们，不要以为一段婚姻可以让我们忘记我们对爱情的期待，不要以为一段婚姻用来填补爱情的缺席。

在小说的第三段、第四段中，玫瑰嫁入豪门成为罗爵士的妻子，也许有人会问，她找到她的爱情了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小说没有正面去写玫瑰和罗爵士的爱情。但凡涉及“豪门”“财富”的爱情，总是不那么容易说清的。

只是，我认为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也许会有自己的答案了：一个人经历过被人性夺取的爱情，经历过企图用婚姻磨灭爱情的失败，经历过被生死考验的爱情，她会选择完全没有爱情的所谓名门地位吗？

在《玫瑰的故事》里，有两个场景令人难忘：

十八岁的玫瑰与庄国栋在她大哥书房里深夜赤足跳舞，“人生苦乐，一刹那的快乐，也就是快乐。”

三十岁的玫瑰与一日日走向死亡的溥家明，相伴坐在房里，“微微扬着脸凝视着家明”。

这两个画面，或许是多少相爱的人最经典的情景吧，或许是许多人最希望的相爱吧。

这部作品真是经典，无论是爱情美丽的花朵还是让人疼痛的刺看来都是一朵玫瑰啊。

第二节

《玫瑰的故事》第二节，要说说“失恋”。

我前面说过，玫瑰的故事，就是爱情的故事。爱情的故事里，如果没有失恋的篇章就不算完整。

在玫瑰的故事里，我们看见很多失恋：最初是周某对十六岁的玫瑰，他说他爱上了玫瑰，但是，玫瑰根本不曾爱他，所以他失恋；然后是许许多多玫瑰身边的小男生，大家在一起游水、照相、跳舞，然后玫瑰不再接受该男生的约会，他们说他们失恋；再后来是溥家敏，他爱上了玫瑰，几乎同时，他知道她与他如父的兄长家明相恋，于是他失恋；最后是罗震中，罗德庆爵士的独生爱子，翩翩浊世佳公子，却不经意间爱上了玫瑰，然后知道那居然是自己的继母，旋即陷入失恋。

就是玫瑰自己，十七岁的玫瑰也曾经失恋，失恋得那样痛苦，以至于不得不远走异国，修养身心；甚至为了摆脱这段失恋的阴影而匆匆错婚。

这些失恋不管多么狗血，多么哄乱，看见下面一个的失恋，都会令人觉得“黯然失色”——

庄国栋，那个曾经和十七岁的玫瑰在她大哥的书房中赤脚拥舞到天明的人，那个倏尔结婚去了，令玫瑰感受失恋的蚀骨之痛的人。

十几年之后，作为罗公子的好友这位老庄，无法自拔的往日恋情，女主角居然是玫瑰。

也许我们看见这个情节都会哈哈大笑：你自己放弃人家，却要说自己失恋？

也许我们看到此处会“幸灾乐祸”地悻悻：活该，谁让你曾经放弃自己的真爱？

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庄，其实也许就是我们自己的化身？

庄，是这样解释自己当初的抛弃的，他说“我已订婚了”“我要做一个完人……我拒绝了她，与未婚妻结婚”。

要做一个完人——无论是自己，还是我们所认识的人，或者我们听说过的事情，又或者是这天涯上的某一篇帖子，大家是否看到过这样一种类似的腔调：“我不能接受……，因为社会压力太大”？

对了，多么相似的逻辑。在这逻辑的背后就是这么一句话：我要做一个完人。

要做一个完人：要父母满足地看自己光耀门楣、含饴弄孙；要别人对自己的婚姻家庭首肯认同；要自己走到人前自鸣得意地说“我老公”“我孩子”……

这对普通人来说，就已经是“完人”了。很多人骨子里不就是要做这么一个完人吗？

玫瑰的故事，如果我们完整地看下来，用一个新的顺序看下来，我们不觉嘴角会浮起冷笑：周某、家敏、罗震中。周为玫瑰抛妻弃子，家敏也险些与相恋数年的女友分手，震中差一点儿上演父子情仇，但是，无论他们是怎样的“勇敢追求爱情”，他们都是单恋，玫瑰并不曾爱他们，所以，他们更像是闹剧。

真正算得上是“真爱”的，只有庄和玫瑰这一段，他们两情相悦，他们是真正地相爱。

相爱怎样？27岁的庄，已经比17岁的玫瑰更懂得爱自己。他放手，给了自己十年“完美”。只是，爱情，这朵“玫瑰”从来不会在原地等待辜负它错过它的人，等42岁的他回过头来，轮到长大的玫瑰说“可是我已经再结婚了”“过去的已属过去，希望你能寻到快乐”……

那些面对一段真诚爱情而终究放弃任何努力的人，她们有多痛，看看庄的这一段，我们就知道了。

在玫瑰的故事中，我会觉得周某可鄙——口口声声不相信爱情、谈爱情是无聊浪漫，等到结婚生子了却又一脚跌进来说自己遭遇真爱，闹到抛妻弃子；我会同情家敏——他不缺少追求爱的能力和勇气，但是面对对方“不爱”，无能为力，世俗最常见的“单恋-失恋”尽是如此；我会觉得罗震中好笑——这不是喜宝的故事的另一种角度吗？二世祖方方面面都比不得老爹。

对庄国栋的这一段，我却觉得齿冷与无限唏嘘交织。

他，为了所谓人生理想，放弃真爱，选择婚姻；她又何尝不是呢？为了逃避“爱”所可能的伤害，不再相信爱情，选择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不合适自己的婚姻。

然后，他们或许错过彼此，但是，他们谁能逃脱“爱情”的“追杀”？

一个面对玫瑰的照片借酒浇愁，心灵永无宁日；另一个则终于还是再次沦陷在爱情中（虽然对象已经不是少女时候的那一个），他们抛弃爱情所来得到的婚姻双双以破裂告终。

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敢于去爱，却不懂得怎么爱，我们弄丢了爱情，或者因为所爱非人，或者因为不懂得人性；我们二三十岁的时候，渐渐知道社会的严冷，学会了保护自己，学的过分的人，更加爱自己，不敢去爱，还把这怯懦与自私宣扬为“成熟”；我们人到中年，才懂得爱的分寸与人性，只是，因为过去种种，命运不见得再给人机会去实践了……

玫瑰幸运，庄，不幸。

不尊重爱情的人，爱情不会光顾他，比如周某；不珍惜爱情的人，爱情不会放过他，比如庄国栋；而爱上一个人，人家却不爱自己，这是爱情最顽皮而无奈的地方，就如同玫瑰花的刺一样，不肯冒着被刺伤的危险，也就只能远离花这花朵的美丽和芬芳了。一旦承受了这刺伤的痛苦，终究还是会有自己的幸运的，比如玫瑰。

对爱情，做一个真诚的人，即便受伤，也要真诚下去，这不是讲什么道理，这是咒语。

第三节

要说说在《玫瑰的故事》中有点儿配角儿的爱情——苏更生和黄振华。就是玫瑰的大嫂和大哥。

我不知道别人看《玫瑰的故事》是不是都一脑门子地喜欢玫瑰，至少，我不是。在这篇小说中，我更喜欢的不是人见人爱的玫瑰，而是她的大嫂苏更生。

为什么喜欢这个女子，因为她身上充满了智慧，爱的智慧。这份智慧是她用前面的失误换来的——在遇到黄振华之前，她是有过失败的婚姻的。

苏更生独立。在感情和精神上，她选择离婚，选择黄振华，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从不为了别人。在黄振华偶然知道她以前有过婚史而疏远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做任何纠缠，虽然，她“受了至大的创伤”，但是她还是平静而保持着风度地选择了离开。因为在她看来，爱情是一件纠缠不来的事情，如果黄不愿意选择她，也只好叹息俩人无缘了。在物质上，即便在她和黄振华被大家认为是婚姻楷模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职业和房子（在溥家敏单相思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苏更生曾经在那里接待他、开导他）。

苏更生善解人意，她具有女人的敏感和洞察力，她比黄振华更理解青春期的玫瑰，也更理解为玫瑰陷入单恋的溥家敏，甚至她也理解担心失去女友太初的玫瑰的准女婿周棠华……她几乎可以理解一切人。每当有人有问题的时候，“更胜姐”就会提供一个从身到心的庇护所。

苏更生在人生的追求上有着自己的独特之处。她从不曾把物质和社会地位看作自己的追求。

虽然她工作，但是她说“女人是很痴心的，女人若非碰到不得已的事，不会向事业发展”。她并不是女强人，算不得美丽而能干。婚后“仍然穿白衣服，仍然开着她那辆小小日本车在公路上不可救药地走之字路”，她的婚后生活，简单而愉快，即便黄振华的事业蒸蒸日上，她也没有陷入灯红酒绿中，在必须出席的场合里，她得体优雅。婚后，她懂得修饰自己，不像传统女人那样因为家庭而不修边幅，也不像有的女人那样对丈夫颐指气使，不把丈夫变成长工。

某种意义上说，苏更生是现代都市女性中真正的“佳人”，比起“我只会打扮”的玫瑰，更符合现代的审美。

但是，让我深受启发的却不是上面这些，而是一段不起眼的插曲：在小说第二部分将要结束的时候，苏更生当着溥家敏夫妇说，要和黄振华离婚！

无论是在婚姻中自以为如鱼得水的黄振华，还是一向把他们伉俪当作婚姻模范的溥家敏夫妇，这都可谓“骇人听闻”。

苏更生有着相当充分的理由：黄振华说“我在大事上总是照顾你的”，她说“大事？几时第三次世界大战呢？”“我肯定到那一天，你一定会带着我逃难。可是振华，这十年来，上班我一个人去，下班我一个人回来，中饭你没有空，晚上你有应酬，生了病我自己找医生。振华，在不打仗没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我要见你的面也难。”“我仍然是一个寂寞的女人，你的阳光太高太远，照不到我身上。黄振华，我配不起你，你另觅佳丽去吧。”

我个人觉得这段话值得永远铭记。

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选择另一个人做自己的伴侣？

我觉得这个问题比爱情来得更加深刻。

一个浮夸的人，一个只会用一些听上去深刻的话刷存在感的人，她会说“为了爱情”。

扯淡。我们，我们每个人要的爱情不只是一个口号，我们要的爱情需要有触觉、有温度、有手感、有气味、有声音、有记忆……

也许不会什么都有，但是，一定不能什么都没有。

事实是，我们所以选择某个人作为伴侣，并且把这种选择的理由叫做“爱情”，更深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人可以让我们感觉被关怀、被抚慰、被需要、被理解；还因为我们相信她也愿意给予我们这些；还因为我们知道这种给予会持久。

在黄振华自认为和苏更生天作之合、值得别人羡慕的时候，他说“我们地位与智力都相等，我们互不拖欠，只靠感情维持，感情消失那一日，我们会和平分手”，何其志得意满，一副“爱情”至上的口吻。

倒是他一向以为需要教导的妹妹玫瑰显得更加明白一些：“很多人认为婚姻是一种逃避，结了婚就可以休息，事实上婚后战争才刚开始”。

黄振华不觉得，他被“爱情”口号所欺骗，而没有去深究这背后的彼此需要，没有去维护彼此的关系，因此几乎毫无知觉地就丢掉了他的婚姻。

实际上，“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要选择和另一个人共度此生”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第三级：渴望得到关怀、爱护、理解。

所以，爱情，从来不只是“光着脚跳舞到天明”“伏在他的膝盖上，两人互相凝视”。即便这样的浪漫美好，是人一生没有办法摆脱的向往，但，这永远只可能是一个瞬间，如同婚纱一样，只穿那一天。

爱情如水，一生需要。酒、茶、饮料、药，都只是它的某一形态而已。爱情并不需要“为你而死”，因为它本身就是人活着才需要的东西。爱情最好的是绵绵不绝、日久长新。

黄振华和苏更生的爱情之所以一直是玫瑰的配角，因为他们从来不曾轰轰烈烈。没有那么多催人泪下，没有那么多柔肠百转。

于是有人觉得这不是爱情。这只能说明说这话的人不会爱上这样的女子，实际上，这样的女子也不会爱上那种喜则大笑、悲则大哭、怒则暴戾乖张的人。（她自嘲“玫瑰有真性情，不比我们”，这何其讽刺，真性情的人们却动辄要没有真性情的更胜姐来安顿）。经历过感情起落的苏更生当然明白爱的秘密：是一辈子的事，不把精力蓄藏起来留待后用是不行的。

所以，苏更生最让我倾慕的，不是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不是她的独立和品位，而是她的智慧。她追求爱情，并且懂得如何去追求爱情。

她不会妥协于面子、自己心态的惰性懦弱或名利而虚伪苟且。她选择分居提出离婚，绝对是出自对爱情的真诚。只不过，很多人以为所谓真性情就是意气用事，苏更生则更明白如何去真诚地对待爱情。

苏更生看上的是黄振华的智慧，她曾经自嘲说“他看中我不外是因为我比一般女郎略为精彩……黄振华是不能忍受2＋2=4或者3＋5=8这一类女人的，而我呢，我是（9A＋8A一2A）＋5B ，他于是满意了……他认为他自己是微积分”，所以，她知道，她只有让她的爱人意识到她需要的爱，自己才能真正拥有爱人的爱，而不是只是指责或者要求他。

就跟婚前因为自己婚史那一次一样，她平静离开。这让黄振华觉悟，他重新找到“爱”的路：玫瑰这样形容分居后的大哥：“他现在对更生姐好得很呢，一次他同我去妮娜莉兹店，就买了好几件白衣服，叫人送了去给更生姐，以前他哪肯这样？以前他根本不理这些细节的”“他也该约会一下其他的女子，这样更能使他发觉更生姐的优点”。

虽然小说没有写他们复合，但是后来当玫瑰的女儿来到香港的时候，接待她的是舅父黄振华和舅母苏更生——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更生重新唤回了她的爱情。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以退为进的手段。但是，我想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手段问题。任何手段，如果不能领会背后的智慧，那么都会变成东施效颦。

苏与黄的分分合合，透露着一个深刻而朴素的道理，就如同苏更生喜欢的白色衣服：

在一个喧嚣、污染、潮热、拥挤的都市里，穿白色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这一点我们都懂得。但，她可以一直穿，因为她有着让这白色保持的能力——只要永远都不忘记它本来的颜色，不忘了它是多么容易失去本色，于是只有勤快地保持清洁，就可以做到。

在这个物欲横流、浮华矫饰的世界，在这个狂呼着“爱情”却在瞬间移情别恋的时代，爱情就如同一件白色的衣服，无论开始的早晚，无论是否First，需要智慧、用心和勤劳才能穿下去。

最后需要补充一下的是：在《玫瑰的故事》中，只有两个人对黄玫瑰的美不付出爱情，一个是她的胞兄黄振华，一个是她的嫂子苏更生。于是这两个人也就有了自己的“寓意”：从黄振华的角度看来，玫瑰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除了她的美，但是“美”有什么用呢？可见黄振华这种所谓“高层次的”“成功人士”，其实是多么的功利。他们对待这个世界的理智其实是更深刻的自私，就如同他选择苏更生一样：一个不真的需要他、又可以给他的尊严、生活带来足够的滋味和配色的女人。苏更生对黄振华而言就如同手表、皮带、领带一样，需要有格调，但——谁会为这些哭哭笑笑、牺牲时间精力和生活方向呢？你不能说这不是爱情，这就是黄振华所代表的“高层次成功男人”的爱情。

苏更生对玫瑰的态度是暧昧的：她赞美玫瑰的美，为她对待爱的态度所感动，但是如果真给她一次机会（实际上她离婚就是出于被玫瑰的爱情态度震撼），她也还是会回来的，因为这种有知识、有智慧、有能力的职场高层次女性，她们其实并没有多少在爱情上的“自由”权利，除非她决定放弃她的“社会追求”。黄振华对苏更生来说，其实和苏更生对黄振华来说是一样的，都是生活里的一种高档必需品，玫瑰式的爱情，对他们来说，是太理想主义了，于是苏不会选择，只有艳羡，黄则直接嗤之以鼻。

这就是亦舒的魅力：她躲在角落里冷冷地嘲讽地看着，不做任何梦，却抛给你一个梦，如果你不清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