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痛》是已故美国诗人、小说家梅·萨藤66岁至75岁期间的独居日记,全书540页,分“过去的痛”和“梦里晴空”两部分,记录时间自1978年12月28日开始,最后一篇日记完成于1987年2月21日,时间跨越9年。读完它的那个深夜,合上书页之后,心里仍被绵绵的感动充溢,仿佛刚刚获得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梅·萨藤原名莉诺·玛丽·萨藤,生于比利时,4岁随家人移居美国。她一生创作50多部作品,丰富而多产,1958年当选美国人文与科学院院士。66岁那年,梅·萨藤与共同生活了30年的伴侣分手(同性恋人得了老年痴呆,别说谈情说爱精神交流,就连生活自理都有问题,只能送进养老院),在深陷抑郁的同时,身体也罹患恶疾(后做了乳房切除手术),《过去的痛》记载的便是失恋后的梅·萨藤搬至缅因州约克后的独居生活。她以一颗坦率、开放的心灵,和质朴、流丽的语言,对身陷内外双重困境中的自己的生活进行了真实、感人的描述。她说,穿越痛苦的唯一途径是经历它,吸收它,探索它,确切地理解它是什么以及它意味着什么,过去一年,我遭受了太多的精神创痛,将痛苦拒之门外只会让我丧失成长的机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甚至最可怕的打击,都不是没用的,每件事情都会以某种方式进入我们的人格结构,正如食物必须先进入我们的体内一样。这是她的态度,亦是整本书的基调,她笔下记录的不是牧歌情话,亦不是自言自语的哀伤,这里在寂静中响起的是战斗的号角。
她不止正视痛苦,更试图探索痛苦的根源。当抑郁情绪来袭时,她没有试图去阻止它,而是起身让自己活动起来,去花园采花,做晚饭,看新闻,去做所有那些,她认为常常能够抵挡恶魔的事务,而常常的,她会获得胜利。她坦诚地在书中记录自己的软弱,并予以深刻剖析,从而达到对人性的理解,与发型师之间的误会,评论家的恶意诋毁,出席公众活动前的紧张忙乱,凡此种种,在日记中,她皆有详实记录。她将孤独喻为自我的丰富,而孤单才是自我匮乏的象征。独居海边的萨藤,将日常生活的展开,当成心灵的禅修,烹饪食物,莳花弄草,读书写作,给读者回信,照顾一只叫塔玛斯的狗和一只叫皮埃罗的猫,偶尔接待朋友来访。她将前半生为之摸爬滚打的强烈情感,化为清润流淌的小溪,融入平凡生活,融入对花朵,宠物,飞鸟的关注和热爱。
在对自我的追寻探索之外,萨藤还热衷倾听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她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晴,并能将此生动准确地传达给读者。她用“朴素,像它的寒冷一样,广阔而博大”来形容十二月的光,她笔下的海洋是这样的:昨天傍晚,海洋呈现出缎子般的纯蓝,完美的宁静,日落时分,屋内的金光如此辉煌,我以为一定是下楼时忘了关灯!连最普通的蟋蟀的叫声,她都能听出趣味来:那是盛夏的声音,草中的蟋蟀,它们短促的唧唧声整夜都在响个不停,这声音甜蜜而抚慰,像遥远的波浪催我入眠。
她在日记中还毫不避忌地谈到创作者的辛酸,她说,当有诗歌在我的心中活跃时,我可以触摸它,使用它,感到自己作为宇宙的一部分是有价值的。当诗歌的声音在我内心死灭时,比如现在,痛苦完全堵塞了源泉。大约有六位与我同时代的好诗人已经自杀了,如果我幸存下来,那可能是因为在枯竭期我能写小说、日记等,那是我摆脱沮丧的工具。这是外人所不能理解的艺术创作者的奥秘和风险,如人行危崖,步步惊心。
在萨藤的才情和哲思之外,最感人的还是她的坚强。从66岁的抑郁和乳腺重疾中康复后,73岁那年,她又不幸中风,几乎到了生活无法自理的程度,但这些,均没有将她击倒。她由一点点的学习穿衣洗脸刷牙开始,慢慢恢复到可以到户外活动,终于在停滞半年多之后,重新开始记录日记,其中的辛苦、绝望,应是语言文字无法描述,但她,梅·萨藤,始终未曾放弃过,她爱每一个黑暗的日子如同光明日子一样。
此文最后,引用她在日记中摘录的乔治·赫伯特的诗做结尾,以示内心敬意:
我将抱怨,但赞美;
我将悲叹,但赞同;
我将悲悼,并且热爱;
我所有酸酸甜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