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读《人世间》(31)

秉昆和朋友们及他们的家人在豪雪后的寒冷中所发生的事,梁老师估计写得比较压抑,至少心里是不爽的。光字片只是一个点,其他比这里更苦的地方又会怎么样?这个先别管了,调调味吧。


正月初六,秉昆刚到“和顺楼”,邵敬文就找过来了。

邵敬文说门口的告示他看到了,中午他要带几位客人来吃饭,而且只能打白条。

他说:“人家提出要来这里,我作为主人没理由不满足。我可是通过好几位朋友的介绍认识人家的。南方做羽绒服的父子俩,原先是养鸭的农民,后来不养鸭了,办起了羽绒服厂,逐渐有经济实力了,想在咱们北方拓展市场,有意租下我们文化馆的一层楼。如果谈成了,我这个馆长今后几年就好当了。”

秉昆一听南方”和“拓展市场”之类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见邵敬文英雄气短的样子,顿时心软了。

邵敬文接着说:“文化馆账上已经没钱了,市里的拨款还不够开半年工资,我当馆长的不想办法不行啊!要是到别处去打白条,那也没谁肯给我面子啊!秉昆你看这事……”

秉昆痛快地说:“门口那告示对你例外,只管带客人来吧,酒水除外,想点什么菜点什么菜,算杂志社宴请老主编了,这事我做主。”

白笑川闻讯出现,说会通知几位曲艺家,中午前来助兴。

那顿饭邵敬文的客人们吃得很开心,双方在饭桌上把合同签了。

送走他们后,白笑川说:“自从‘和顺楼’开业以来,就这么一次我陪得高兴。”

秉昆说:“老邵瘦多了。”

(看来,老邵这个馆长特难当)

周秉义岳母金月姬的姓名像是朝鲜族的,其实她是汉族,金月姬是她的化名。

抗战时期,她作为东三省老资历的地下工作者,化名是当年的工作需要。

担任了省妇联领导后,她曾想改回到真名实姓,可那么一改,许多熟悉她的战友和同志将不知道她是谁了。组织上说服她不妨继续用“金月姬”这一化名,她一向事事服从组织,便答应了。

她长期担任省妇联领导,除了组织部门管干部档案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实姓。

(秉义的岳母,还没有好好介绍过,现在来认识一下也不错)

组织部门把她归入抗日干部,但同属抗日时期的干部,她的革命资历却要老得多。许多抗日干部的革命时间从一九三八年算起,通称“三八式”。她却在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就参加革命,次年入党,当时才十九岁。老太太革命历史清白,既无污点,也无疑点。因为解放前打过仗、负过伤,身体被折腾垮了,落下了病根,组织上完全出于照顾她,才安排她担任了一个闲职,还是副的。就资历而言,那是相当委屈她了。

组织部门的同志当年对她说:“鉴于您的身体情况,我们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这样安排您比较合适。省妇联主席现在是副省级,如果您担任副职,那就只能是厅级。您考虑考虑,不必勉强,有什么想法再沟通商量。”

她当即表态:“不必考虑,请组织决定吧。革命不是交易,共产党人不应该向组织摆资格,和组织讨价还价。感谢组织对我的关怀,也多谢同志们为我的工作费心。”

(这就是高风亮节啊)

她说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假话,而是发自肺腑的真话。依她想来,丈夫已经是副省长,自己何必再争一个副部级待遇呢?担任正职,那是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主持工作,而自己的身体确实再难承担重任了。何况,革命是一回事,凭一腔热血就行;领导人民大众建设新中国是另外一回事,领导哪一行业都得尽快从外行变成内行,对于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她信心不足,起码没有丈夫那么有信心。担任省妇联的副主任,她自认为是可以胜任的。

除了以上很实际的考虑,她头脑中保留着那种功成身退的想法。她这位省妇联副主任一当就是三届多,直到一九六六年。其间换了几届妇联主任,她这位资深的副主任却从没换过。没人与她争,争不过的。一把手资历比她浅,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对一把手都很尊重,从不摆老资格。她对机关的同志包括普通工作人员也特别和气,与人为善,绝不给人小鞋穿,这让她获得了极高威望和普遍敬意。

十六七年中,她的工作无非就是在开大会或举办大型活动时坐在主席台上,主持、照稿讲话、颁奖等。她还参与有关妇女问题的调研,节假日到妇女密集的行业慰问,仅此而已。一年有一半时间,她待在家里不上班。

“十年”伊始,这成了她的一大罪状。“享受的是高干待遇,干的工作却比机关服务员还少!”“红色寄生虫!”“不走路的走资派!”“僵尸型妇联领导!”——矛头指向她的大字报还不少。

最令人费解的是,从尊敬到攻击、践踏,竟不需要转弯子。

(令人费解的事或人,真的不少)

那些批判并未让她惊慌失措。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受批判,如果自己例外才会让她惊慌失措。相反,她认为革命群众以大字报的方式对她的棒喝是鞭辟入里的,她心悦诚服地表示接受,表示坚决改正。

她把自己十六七年间的存款悉数捐给了造反派们,到造反派们的各级指挥部、联络处去,逆来顺受地当他们的老勤务员。

(这有多难是无法想象的)

她那么做也是真心诚意的,为的是刷洗“红色寄生虫”这一耻辱。对于她,那种比喻如同烙在她身上的无形“红字”,是所有批判词汇中最让她深感不齿的。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后来她的丈夫猝不及防地卷人了所谓共和国第一大案。她和丈夫先后锒铛人狱,分头关押,十年间互相不知死活。

她和女儿郝冬梅一样,也是在“十年”结束、自己重获自由之后,才知道自己丈夫己被迫害致死……

一九八七年,当了几年挂名的省委顾问以后,她彻底退休了。唯有母亲和岳母两个身份,对她来说才有实际意义。

她以正厅级的干部级别享受副部级待遇,这是组织部门特批的——再也没有人质疑了。

有时她难免也想,自己当年的不计较,是否意味着是一种迂腐?如果当年稍微表示一下对级别的重视,组织上是会考虑的。现在的副部级待遇就不必特批了,好像如今某些副职干部名片上印着正职级别似的,名不正言不顺,有点儿闹心。

这种想法她只对女儿一个人说过,连对女婿周秉义都没说过,怕女婿内心里看低自己。女儿倒是很开通,劝她想想自己那些为革命牺牲了的战友。即使这种话是由女儿口中说出,还是让她脸红了好一阵子。她那一批干部与如今干部有一点不同,他们因待遇问题心理不平衡时,有牺牲了的战友们比着。只要肯比,一比就没情绪了。

(这是残酷的,现实的,无奈的)

对秉义这个女婿,金月姬没见到时心理上是抵触的。

“你也太没底线了吧?妈知道你当年受爸妈牵连吃了不少苦,但是再苦,咬咬牙不就挺过来了吗?妈不是在监狱里都挺过来了吗?不就是由高干女儿变成‘黑五类’女儿了吗?不就是当了几年知青吗?比你爸妈当年干革命还苦?说到底是你不够坚强。如果够坚强,能守住择偶的起码底线,挺到现在选择的标准不就又可以高起来了吗?找个什么样家庭的不行?偏往边边角角的地方找!光字片那种地方妈是听说过的,那种地方的普通人家里能出多么优秀的青年吗?不见面,妈也能估计到你嫁了个什么样的丈夫!”她对女儿择偶的失望没法掩饰。

(站在母亲的角度看,这是可以理解的)

冬梅则不解释,不分辩,更不争论,静静听着,默默一笑而已。见了秉义,她的态度转变了。见面地点在她家客厅,谈话方式基本是岳母问,女婿答,过程没超过一小时。

秉义走后,她对冬梅说:“形象还不错,个子挺高,国字脸高鼻梁的,算得上仪表堂堂吧。你爸像他那个年龄时就那样,你俩挺般配。有书卷气,书卷气是男人的好气质,举止也斯文。我奇了怪了,光字片的人家怎么会有他那样的儿子?”

(从侧面突出了秉义的优秀)

冬梅笑道:“我以为你会要求我跟他离婚呢。”

她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给我带回一个平庸的女婿来,你当妈不会吗?反正你们又没孩子!”

冬梅问:“那,下一步妈什么意见呢?”

她郑重地说:“妈收回先前关于你丈夫的话。不知者不为罪,归根到底是你的错,你也没跟妈多讲讲他呀,只说他是光字片的,我可不就会那么猜呗。别急着听妈的意见,先回答妈一个问题——你爱他吗?”

冬梅肯定地回答:“当然啦!”

她又问:“很爱吗?”

冬梅有些奇怪:“是啊。”

“现在还很爱吗?”

冬梅不高兴了:“妈,你问得莫名其妙!”

她说:“有些夫妻,谈恋爱时互相很爱,谈的就是恋爱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婚后没几年,热乎劲儿一过去,彼此感情就寡淡了,所以妈才那么问。”

冬梅自豪地说:“我们跟那样的夫妻不一样,并且将永远不一样。”

她也满意地说:“妈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有了你这句话作为前提,妈可以正式发表意见了。你们一块儿回家来住吧,免得妈整天只能在家里看到小阿姨一个人,日子过得挺冷清的。”

(果然是与众不同,但也不会另类)

于是,秉义就成了变相的倒插门女婿。

如果说秉义给岳母留下的第一印象只不过是良好,那么,共同生活了不久,他就是优秀的女婿。如果以一位老共产党员的眼光看,他还是一名优秀的年轻党员干部。

每天晚饭后,秉义怕她寂寞,总是会在她睡前陪她聊一阵子。她有言在先,不喜欢聊政治。

她说:“我这一辈子对别人说的话,十之七八与政治有关,别人对我说的话也如此。好像与政治无关的话成了我们这样的人可说可不说、说几句意思意思的话似的。如今我想反过来,多与人聊些与政治无关的话,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大小知识分子特立独行的逸闻趣事,你们当年的知青经历,哪些书对你的影响,还有柴米油盐、萝卜白菜、棋琴书画、风花雪月等,范围越广越好,随你的便。”

她了解人间百态的欲望特别强烈。

(过生活,不同的人还真有不同的需求)

秉义说:“妈,只怕聊某些人某些事的时候,起先似乎和政治无关,但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一来又和政治有关了。”

“那也没什么。中国的事,与政治根本无关的本来就少。柴米油盐、萝卜白菜尤其是政治,棋琴书画、风花雪月以前不是直接被批成‘封资修’了吗?与政治有关了,咱就把那部分跳过去,或者换一个话题。在自己家闲聊哩,我不扣帽子,也不打棍子,给你充分的言论自由。”她对女婿讲什么很宽容。

倒是冬梅很潇洒,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陪母亲聊天的义务。吃罢晚饭,她起身便走,或到楼上读书、听广播、学英语,做在学校没做完的工作。有时也下楼旁听一会儿,对话题感兴趣就掺和几句,不感兴趣起身又走。她还抱怨说,丈夫陪她的时间少了,陪她妈的时间多了,自己的幸福指数降低了。

“秉义,你听听,哪像女儿跟妈说的话?你们小两口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陪妈聊会儿天就冒犯她了?都是你把她惯的!”

然而,世上只有母亲反感儿子惯媳妇的事,很少有丈母娘反感女婿惯自己女儿的例子。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从此对秉义更加青睐。

有一天晚上,岳母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书法,问秉义有何评价。

秉义问:“妈指的是书法,还是字意呢?”

那幅书法写的是北宋大儒张载的名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安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说:“两方面你都谈谈。”

秉义看着书法作品说:“能看出不是一般书法爱好者写的。肯定自幼临帖,童子功扎实。虽然是以楷体写的,但此人行书草书比楷书更高一筹。行书草书写惯了,写起楷书来未免有些拘谨。”

她拍膝说道:“对极了。”

她解释说,省内一位著名书法家“十年”前曾写了一幅同样的字赠给冬梅爸爸,“十年”中被抄家的造反派烧了。去年,冬梅爸爸忌日前,人家又写了这一幅字,请最好的裱匠裱了,派孙子送来的。

她说:“人家不是写不好楷书,八十四五岁了,手发抖了。当然你说得也对,普遍认为他的行书草书比楷书更好。冬梅爸爸愿意家里挂楷书,看着眼不乱,所以人家才写的楷书。再送一幅来,是表达怀念的意思。冬梅她爸当年给人家解决了住房问题,人家心里一直不忘。他孙子说,老人家写完这幅字后,再谁求也不动笔了。我还想听你谈谈字义。”

秉义乖巧地说:“我没想好。妈问我,肯定已经想成熟了。妈的看法对我会是一种启发。”

秉义叫丈母娘“妈”时,比叫亲妈还亲,老太太听得很受用。

她说:“好,你让妈先谈,那妈就抛砖引玉。老实讲,妈不是很喜欢那一类话,觉得矫情。即使发自内心,也还是会让妈觉得意思太大了,大得不着边际。话一大到那种程度,再由衷,意思也空了。什么叫‘为天地立心’呢?我文化水平低,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万世是多少年呢?谁能在当代主宰得了一万年以后的世事呢?而且也不必非有人这样啊。别说一万年,一二百年以后的世界怎样,由后人去主宰就是了哩!‘为生民立命’,那就得勇做社会的改革派。如果改革不成,就非革命不可。改革也罢,革命也罢,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有时要豁出命去。即使把命都豁出去了,那也不见得就能成功。即使成功了,也许还费力不讨好。又难又有风险的事,要求人必须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哪还有精力有心思‘为往圣继绝学’呢?又是往圣,又是绝学,那就是要当大学问家呗!分散精力三心二意的,我看两件事都做不成。发自内心的大话和空话,那也还是大话和空话哩!妈是过来人,听大话空话听够了,所以不是太喜欢。当年冬梅她爸却很喜欢,我俩常因为这幅字抬杠。”

(不管怎么说,秉义的岳母还真需要秉义来跟她聊,冬梅也可以,但她不会跟母亲聊这些的)

听了一席话,秉义顿时对丈母娘刮目相看,暗自钦佩。条幅上的四句话他当然特崇拜,曾如获至宝地往日记本上抄过。前边抄的是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后边写的便是张载的名言。那四句话也是他喜与人谈的,倘对方没听说过便颇为自得,觉得自己在人生境界上高人一等。

丈母娘的话令他如酷暑中寒气,有种思想上被通体刮痧了一遍又痛又散火的感觉。他暗想,幸亏自己机灵了一下。如果先谈了,便有些尴尬了。

对于丈母娘的评论,秉义认为不无道理。他字斟句酌,沉思着说:“妈的见解很精辟,我受益匪浅。我认为,张载那四句话表达的是古代文人对人生价值的一种理想。理想嘛,免不了有浪漫色彩。他说的不是一名知识分子应该怎样,而是中国全体知识分子应该起到的社会作用。如果将‘为天地立心’理解为让世界上确立起平等、人道、正义的原则,那全世界古往今来的优秀知识分子们做得肯定不比政治家差,作用也大得多,影响长久得多。他也不是讲一名知识分子要把那四句话全做到了,正如妈指出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讲的是每一类型的知识分子起码要从四个方面选择一个方面来做,并且要竭力做好。不论把哪一方面做好了,便不枉为知识分子了。不过,妈的话启发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曾是一个诗的国度,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大多数同时是诗人,或特别喜欢诗的人,所以表达什么理想时就特别诗化。诗化就有浪漫色彩,太浪漫了容易成为大话空话。影响到近现代,就让中国成了一个口号大国。往细处分析一下,我们的许多口号有既大又空的特点。”

老太太频频点头道:“你的分析也让妈受益匪浅嘛。不是什么特点不特点,直接就是缺点、毛病,比如……”

秉义笑道:“妈,咱就不举例了,越过去行不?”

老太太也笑了,和颜悦色地说:“行,听我女婿的。秉义啊,妈跟你讨论这个问题是另有深意的。”

秉义说:“我看出来了,请妈指教。”

他就向丈母娘俯过身去。

老太太把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肩上,极其严肃地说:“你已经是副巡视员了,名牌大学毕业,年富力强,‘十年’中表现又好,以后还会进步的。现在我们党组织上一个突出问题是干部严重老化,青黄不接,文化偏低。我从文件中看到,十一届中央委员和候补委员三百六十六人中,有大学学历的才五十三人,省部级领导班子成员中有大学学历的才占百分之十八,初中学历以下的占百分之四十六。十二届中央委员的平均年龄比十一届还大,因为一些靠‘十年’捞取政治资本起家的人被清除,恢复工作的老干部又进来,所以平均年龄反而大了。”

秉义说:“我还没看到过这样的文件。”

老太太终于把手从秉义肩上收回,饮口茶,继续说:“你当时还在北大读书,当然看不到。那样一些文件副部级以上干部才看得到,你现在的级别还没资格看。妈告诉你,从各方面讲,你今后进步的空间都很大。我也没什么当干部的经验,只嘱咐你两条注意事项,你一定要往心里记。第一是说话问题。回想起来,我这一生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假大空的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以后中国会不同,还那么说话太令人讨厌,这也会影响年轻干部进步。形势还是要紧跟,‘左’不好,‘右’更不好。要尽量以自己的语言来呼应形势。说得好,听起来就不怎么假了。即使还有点儿假,也能听得顺耳点儿。身为年轻干部,你如果连这种话都说不好,岂不白上北大了?第二是和知识分子的关系问题。与人民大众要处得很亲,走得很近,越亲越近越好。与老干部的关系也要亲近,包括离退休老干部,见着了要格外热情、尊敬,逢年过节要探望,以个人名义探望最能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别以为他们退了就没能量了,能量不小的。成事也许不足,败事太简单了。比如我,要是对哪位年轻干部不顺眼,一封短短的信就够他喝一壶的,进步的机会也许就错过了。当然我不会做那种事,我不会不等于所有老同志都不会。你千万要注意与知识分子保持距离。越是那种在社会上有名气的知识分子,越要敬而远之,不可与他们太亲近,更不可引以为友。他们政治上太没常性了,今天顺心就拥护什么,明天一不高兴又带头反对,总体上他们太难驾驭太难把握了。他们中许多人太危险,又难以预测,说不定什么时候自我引爆,引为朋友的干部就倒霉了,撇清关系不那么容易。你以为你划清界限了,可在组织看来仍是个事,你的前途不就断送了吗?所以,你当年那些是知青好友后来成了知识分子的人,包括大学同学、老师,都要尽量与他们减少往来,不往来了最好。你要保证自己的社会关系清清白白,绝无杂质。跟知识分子保持不当社会关系,致使不少干部吃了亏,这种历史教训值得记取。明白吗?”

(应该说,我们都知道,但通过她说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秉义连忙点头说:“明白。可有一个人与我的关系太例外,我没法中断和她的亲密关系。”

老太太愣了一下,低声问:“什么人?”

秉义说:“我妹妹。”

(差点吓到老太太了)

老太太想了想,理解地说:“那当然得例外。冬梅说你妹夫还是北京的一位诗人,小有名气。已经是妹夫了,那也没法子。我听冬梅好几次谈到你妹妹,她俩关系挺亲近。对冬梅那没什么,她不是块当干部的料。你妹妹的女儿叫玥玥,与你父母生活在一起是吧?”

秉义说:“是。”

老太太说:“我有个想法,让玥玥住过来吧。楼上还闲着一间屋,闲着也是闲着。玥玥住过来了,能就近上好中学。听冬梅说她挺活泼,这里多了个活泼女孩,气氛也会生动些。她来了,我也有小友了,解放你,免得冬梅总发怨言,好不好?”

(这就解决了玥玥在周志刚的生日宴中跑出来后就不见了的问题)

秉义说:“好。”当时,他还不知道妹妹与蔡晓光的事。

老太太又说:“那样,周蓉来看女儿时,我也能多影响影响她。有一个始终自觉与党保持一致的知识分子妹妹,坏事不就变成好事了吗?”

秉义说:“但愿如此。”

老太太说:“你要对我有信心,我影响知识分子还是有一套经验的。你下次回父母那边替我解释一下,我行动不便,司机也不太愿意把车往光字片那边开,怕卡在那边的小街里,进不了退不出。我没法去看他们,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同样不必来看我。亲家关系,彼此装在心里就行了。冬梅经常和你一块儿回去,就等于代表我了。这个意思,你一定要替我转达到了。

秉义说:“妈,我记住了。”

晚饭桌上,老太太不无遗憾地对女婿说:“秉义,你如果是我儿子该多好!”

冬梅立刻跟了一句:“那可不好。”

老太太板起脸批评道:“别总跟你妈杠着说话行不?在这一点上,你要向秉义学习。怎么就不好了?”

冬梅也板起脸说道:“如果秉义成了你儿子,我不就没他这么一个丈夫了吗?”

老太太说:“他成了你哥不一样吗?”

冬梅说:“那会一样吗?”

老太太愣了愣,将目光转向女婿,那意思是——你站在哪一边?秉义一本正经地说:“搬过来住以前,我要做一个好女婿,不给您丢脸的意识很强。搬过来住以后,做一个好女婿的意识一天比一天淡薄了……”

“嗯?”老太太的表情有点儿不好看了。

秉义又说:“现在,另一种意识不但滋生,而且越来越强,那就是做一个好儿子的意识。新意识是不知不觉、完全自发的,快压倒旧意识了。我头脑中的新意识经常提醒我,要自觉地将好女婿的角色转变为好儿子的角色,就像从前是以普通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后来是以更高的党的干部的标准要求自己那样。角色意识一转变,我对冬梅的爱也加深了。以前我对冬梅的爱是单纯的丈夫对妻子的爱,现在又加上了一种哥哥对妹妹的爱。”

(这个秉义啊,就是当领导的料)

秉义像是在向组织汇报思想变化似的,老太太听到后来,双眼几乎笑成了一条缝。

冬梅正喝汤,差点儿将那口汤喷在桌上。虽然还是咽下去了,却呛岔气儿了,转身一个劲儿咳嗽。

秉义佯装奇怪地看她。

老太太说:“你那是怎么了?

冬梅终于止住咳嗽,抚着胸口说:“麻的!”

老太太也奇怪了:“汤里又没放胡椒,怎么就会把你麻成那样了?”

冬梅一本正经地说:“喝那口汤之前,吃菜时嚼着了一粒胡椒。”

秉义说:“妈,她对胡椒反应过敏。”

老太太说:“我还以为你对秉义的话反应过敏呢!你如今也是知识分子,一些知识分子有坏毛病,听到谁对党说带刺的话就开心,听到谁对党说懂事的话就产生不良反应,你可千万不要学他们。你确实要虚心向秉义学习,我认为秉义说的是真心话。谁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妈看得出来听得出来。”

冬梅又顶了一句:“妈,你不代表党。”

“嗯?”老太太表情不好看了。

(这也太搞笑了吧)

秉义赶紧说:“在这个家里,妈有资格代表一下党的。”

冬梅便不拿好眼色瞪他。

他坚持着:“这一点毋庸置疑。”

夫妻俩到了楼上后,冬梅一脸严肃地问:“你屡屡对我妈说那些肉麻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秉义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说:“能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吗?我一个女婿,跟随妻子住在岳母家。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何况我不是在自己家的屋檐下。如果我闷葫芦似的,长期下去你妈必然对我不满。那么一来,我别扭了,不开心,必然影响咱俩的感情。识时务者为俊杰,审时度势,我只能尽量哄她顺心,争取让她感到由于我这个女婿的存在很开心。我在厅里不顺心的事不少,也需要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放松一下心情。好比哄一个老小孩,她开心我也开心,那么你也开心了。八小时以外,在家里,咱们都开开心心的,有什么错吗?”

(这该怎么说呢?好像是没错)

冬梅听他说完,一言不发就要下楼。秉义问:“刚上来,你又下去干什么呀?”

冬梅说:“我要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我妈,免得她蒙在鼓里。”

(这还得了)

秉义急忙扯住她,小声说:“太过了吧?那你不等于出卖我吗?是违背夫妻道德的。”

冬梅生气地说:“我妈好歹也是位高干,你拿我妈当你的开心果就对了吗?就道德了吗?”

秉义委屈地说:“那你要我怎么样?我听你的行不?”

“逗你玩呢!”冬梅扑哧笑了。

秉义把她拦腰抱起,轻放于床,伏在她身上。

冬梅说:“你对我妈就只有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没有点儿起码的孝敬吗?”

秉义说:“错,一半对一半吧。你妈是你妈,这是首先值得我敬重的。你妈曾是出生人死的抗日女战士,这尤其值得我敬重。你妈受迫害时绝不出卖良心做伪证,这也很值得我敬重。你妈离休了仍关心着国事民生,这还值得我敬重。最后一条,我作为她的女婿,是既得利益者。搬到这里来以前,我从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从没在家里洗上这么舒服的热水澡,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衣服可以让别人来洗。冲着这些,我必须有感恩之心,否则岂不是忘恩负义吗?至于你妈看问题有时太偏激,认为世上的事非对即错、非黑即白,那也怪不得她。她文化低,读书少,思维定式如此。我认为,你这个女儿同样是既得利益者,也要有感恩之心。她这一生,解放前有过艰苦卓绝的经历,解放后蒙冤受屈,十年牢狱后又失去了丈夫,国家给予她的待遇都是她应得的。倒是你我,于国于民有何贡献呢?我们与她同享如此高级的生活,应该感到惭愧的是我们,而不是她。所以咱俩都应该……”

“别说了……”冬梅不禁环住他脖子,用深吻堵住他的嘴。

(冬梅也是会帮秉义数钱的,我没有恶意)

“爸,我妈嘱咐我捎回来几句话……”秉义对应诺之事一向认真,回到光字片后,对当时还健在的父亲一句句复述了岳母的话。

周志刚听着听着,皱起了眉。等儿子说完,他冷冷地问:“你说的是哪个妈?”

秉义一怔,笑道:“我岳母。”

周志刚说:“那就是冬梅她妈呗。你以后说妈时,要分清楚了你在说谁的妈。岳母她就是丈母娘,在她家你当然应该叫她妈,正如冬梅在咱家她得叫我爸。但你跟我说到你丈母娘,要不说岳母,要不说冬梅她妈,别一口一个‘我妈’‘我妈’的。我数着呢,你一共说了五个‘我妈’,而生你养你的亲妈她在炕上躺着呢,你别把自己的妈和丈母娘搞混了!”

(这个周老爷子也太可爱了吧)

秉义红着脸说:“爸,我记住了。”

沉吟片刻,他又小心地问:“您对冬梅有意见了?”

父亲说:“挺好的一个儿媳妇,我对人家有什么意见?我是对你有意见!”

秉义说:“爸对我还有什么意见,请接着批评。”

父亲说:“你如今是知识分子干部,批评我不敢当,但我要提醒你别忘了,你只不过是暂时住在丈母娘家,这与倒插门不同。如果你是倒插门女婿,那你当然就是丈母娘的半个儿子了。可我同意你去当倒插门女婿了吗?从来没有吧?那么,你周秉义完完整整的就是我们周家的儿子!所以你也就只能有一个妈!你回来了就是我们周家一个完整的儿子回来了。在这个家里,妈就是妈,丈母娘就是丈母娘,混着说它就不对。这是原则问题,明白吗?”

“明白。”秉义的脸更红了。

“你丈母娘没来过,我挑理了吗?没有!我才不挑那个理。我并不希望你丈母娘坐的小车开到咱们周家这破房子前,何况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她若真来了,待会儿就走我没面子,待时间长了我没那么多话跟她聊。我也从没想过去看她。你都住到她那边儿去了,我去不去看她有什么呢?我这辈子没往大干部家去过一次,我不愿为你这个儿子破了我的例。所以,两边不见也罢。你这么代话给她——我对这个儿媳妇很满意,冬梅一点儿没有高干女儿的毛病,证明她教育得好,我对她表达敬意。我们周家很有出息的长子做了她女婿,我认为也是她们母女俩的光荣!”周志刚的脸也红起来,说得有些激动。

秉义说:“爸,最后那句,可以免了吧?”

“为什么?不能免!我周志刚是工人阶级中的先进模范,论革命资历我比不上她,但要是比奖状,我得的肯定比她得的多!你也很优秀嘛!冬梅嫁给了你也是她的福气嘛!你自己不要在高干两个字面前矮半截!那不就成下贱了吗?就照我的话说!”周志刚说得掷地有声。

(我猜这样的话秉义是不会说的)

后来,秉义听周蓉说,按民间规则,从亲家礼节上讲,女方的父母应首先到男方家拜访一次。只有这么一来,亲家之间才有了以后走动的前提。他们的父亲,其实内心里特别希望冬梅母亲能屈尊光临一次。高干亲家母从没礼节性地拜访一次他这位亲家公,这让他觉得在街坊四邻跟前很没面子。如果让他没有前提主动去看望冬梅她妈,他会大为光火的。

周志刚对玥玥住到亲家母那边去不但不反对,反而特支持。秉义以为,肯定是由于周蓉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周蓉说并没有。她说,生活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有益于下一代的身心成长,这个道理不必别人指点,父亲也是懂得的。在周蓉看来,父亲希望玥玥的性格以后不像她,而是像冬梅,所以他希望外孙女住过去后能多受到儿媳妇好性格的影响。

离开姥姥姥爷家成了大舅妈家中的一分子,玥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再睡火炕而睡单人床,有属于自己的书架、衣橱和箱子,每天早上可以喝到一杯牛奶吃到一个鸡蛋。如果她喜欢的话,每天晚上也可以泡一次热水澡。她对泡澡格外享受,因为自幼生活在贵州,她对火炕一直不适应,总流鼻血。睡在漂亮的俄式小床上,不上火,也不流鼻血了。那是大舅母少女时期的小床,她躺在小床上想象大舅母曾在那幢小楼里度过的青春,甚觉惬意。

正如金老太太期望的那样,一老一少迅速地也是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亲密关系。玥玥称她“金婆婆”,她一听到就满脸笑意。她这一辈子总是听到说“月姬同志”,对于“金婆婆”这种称呼相当喜欢。

她曾问玥玥:“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婆婆,非要叫我金婆婆呢?”

玥玥说:“对于我,你是金不换的一位婆婆呀。咱俩名字中的一个字同音,我的玥字是美玉的意思。你是我的金婆婆,我好比你的一块美玉,咱俩是金镶玉一般的老少组合,绝佳关系。”

“金婆婆”听了,满脸的笑意。

玥玥那话冬梅也听到了,说给秉义听,并问:“我以前没发现玥玥的小嘴那么甜过呀,怎么一住过来了就变得会哄人了呢?”

秉义不假思索地说:“动物本能。”

冬梅不解地问:“和动物本能有什么关系?”

秉义说:“小猫小狗的生活一旦得到改善,也会本能地讨好主人的。”

冬梅想了想,又问:“那你跟我妈说话时嘴也那么甜,又是怎么回事呢?”

秉义说:“也是动物本能,趋利避害嘛!得罪了你妈对我一点儿好处没有,博得你妈的好感对我的好处却大大的。”

秉义当时正靠着床头读蔡元培的《中国人的修养》,冬梅夺过书,背手拿在身后,讽刺地说:“你等于承认自己也是动物,那读这种书还有什么意义呢?”

秉义说:“我从自己身上也发现了动物性,所以才需要读这种书嘛。你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

冬梅就疑惑地走到了床边。

秉义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跟前,抱着她说:“知道我为什么极力促成玥玥住过来吗?就是为了从你妈身边获得解脱,每天晚上能有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恋偶性,这也是动物本能,动物这方面的本能比人类表现得更明显。我很像那类动物,你也像。”

冬梅红了脸说:“你坏死了。”

在楼下,玥玥正全神贯注地听金婆婆讲那过去的故事。

玥玥的入住,让方方面面都感觉很好。和堂姐玥玥同住在爷爷奶奶家,楠楠这个少年觉得处处不便,现在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周蓉也更加省心,不再忧虑女儿的教育问题,因为知道哥嫂会替她教育出一个好女儿的。

周志刚这位老建筑工人至死没与亲家母见过一面。

对于他的死,亲家母表达了一番说得过去的人之常情——她嘱咐女儿代自己献了一个花圈。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追悼会还只是干部办理后事的一种仪式,一般百姓人家只不过举行亲人间的遗体告别仪式而已。周志刚的单位不在本爸,并无单位人送他,送他的只不过是老伴、儿女和儿女们的几个好友,还有几个街坊邻居家的代表而已。如果说在场人士中谁的身份比较特殊,那便是派出所所长龚维则了。

告别仪式极短,二三十分钟就结束了。

亲家母金月姬说好的花圈,并没有送到场。


(调味,当我以为不会那么压抑了,却是无尽的遗憾。秉义出身于光字片,虽然“上山下乡”时表现出色,深受领导欣赏,北大毕业后当上巡视员,但出身低微这点是改变不了的,就连他的家和家人也不被待见。虽说他的岳母行动不便,但司机不太愿意把车开到光字片这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晓光拉黄泥的车不是可以吗?所以,这对于秉义来说是一种遗憾。周志刚至死都没与亲家母见上一面,这也是一种遗憾,最后的花圈也没有送到,这是将遗憾进行到底。我不是为周家抱不平,更不是否定冬梅妈,而是遗憾本来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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