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波的《俺爹俺娘》摄影集,没有亮丽的色彩,却以其平凡的黑白深深打动了我,他拍的爹娘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爹娘,而是一个社会老人的写照。我不知看完后是否明白点什么,只觉得眼睛是湿了。
(一)
当焦波举起摄影机为老父母拍照时,娘那局促的样子好笑而又心酸。对于这样一个踮着三寸金莲小脚,大半生连山区都未曾走出过的老娘,此刻却要上镜,难免会羞怯。尤其是她往地上蹭着粘在鞋上的泥巴时,一张照片留住了这一幕,那年娘54岁。
奶奶拍的照片也很少,正面的仅有一张,另一张是不知情的时候拍的。有时真的不能高估人的记忆力,时光的荏苒是任凭你记忆再好也留不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唯有摄影与文字。无奈那时没有这些高科技,我以为我会牢牢记住,可当大脑被世俗的事务烦忧时,很多很多就真的在我们念念不忘中忘记了。那一份定格的感情很悠远……
(二)
焦波在一个天色阴暗的傍晚离家时,娘拿着手电筒在另一头照,焦波越走越远,光线越来越暗,却未熄,猛回头看,娘还跟在后面。其实娘是恨不得一路这样送下去,直到目的地。小学上晚自习那年,奶奶没能给我照电筒,但是她每次和我说的时候,都觉得,如果她可以,也一定会像焦波的娘那样一路送下去。
你了解那种守望中的焦虑吗?弯弯的山路,微醺的夕阳,转弯,再转弯,越走越远。游子的脚步永远牵着母亲的思念。当背影消失在山的尽头,那双踮起的脚,那种张望的眼神,那双挥着舍不得放下的手,正如那颗悬着的心。
(三)
焦波说:“我们每天忙这忙那,没觉着时光的快慢,可老人不同,她们简直是盼天。”是啊,老人会从你离家那天就开始算你下一次归家的日子,他们数掉的也是自己的日子。
记得每次放假,奶奶第一句首先问:“放几天?”
“一天。”
“哦!”那是失落的表情。我明白那是她的期盼,希望我能多陪她。我就会说:“我要读书的,难道整天窝在家里才有出息吗?”这是多么烂的借口,其实只是想让奶奶觉得读书的确很重要,心里好受些。然而,每次返校时都是她安慰我要安心读书,别惦记家里。我感到愧疚,我冠冕堂皇的理由终于让奶奶“醒悟”了。
其实我都明白,老人数着手指过日子的心酸。我们总是想着功成利就了,再花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可是,我们的青春是用老人的丝丝白发换取的。你看过老人安然坐在摇椅上吗?半眯的眼睛,轻摇的薄扇,或许此刻她想着睁开眼睛会不会就看见子女出现在面前呢?我想抱抱这样的老人,给她们一点点温暖,和她们聊聊天,听她们的絮叨,你不知那有多美妙。
(四)
“每照完一次相,都感觉是最后一次。”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样,家有老人也是牵挂在心头。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一次离家看到的人,下一次回家这声呼唤是否还有回应。所以每次回家都会先喊一声,久而久之形成一种习惯。那是我们归家的信号。当焦波最后大声地对着大山喊了一声娘时,空旷的山再也没有了回应,那才是真正的失落!
当我们熟悉一个人的唠叨便会生厌,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但有一天我们的屋子空旷了,没有了那些在吃饭、睡觉、出门都有的啰嗦。那一刻我们是否会觉得永远失去了些什么?
同样一个晴天,却没有任何预兆,奶奶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回家,只是很麻利地掏出钥匙开门了。少了我的呼唤,少了奶奶的回应。谁能想象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某一天消失了是什么滋味?看到小孩被奶奶牵着去买糖的幸福情景,我很想跑回家也牵起奶奶的手。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我们曾经失去的是否在未来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呢?那就像别人拥有一件很宝贵的东西在你面前炫耀,而你只能干着急。
(五)
故事总有到尾声的时候,生活也是如此。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曲终人散,凡人终究是无法更改。他们就像不知名的落叶。尘归尘,土归土。娘熬过了90岁,应该说是熬,因为焦波最后一次离家时,娘的手是紧握不放的,她不停的追问:“上哪?北京吗?过年一定要回来啊。”也许,真的等不到又一个年了,娘最后在窗前眺望的那个孤独身影成了诀别的倩影。
明知思念是煎熬,却要熬成一罐糖。人是不能停下脚步去谈思念的,可这恰恰令我们更牵肠挂肚。
焦波的摄影不是煽情的电视剧,也不是杜撰的苦情戏,却是真真切切地用相机把父母的身影留住,几十年后,当自己也老的时候,翻开看看,还有一种做儿子的感觉,多好!
有些人总不知道自己身在幸福中,他们要逃走,努力地挣脱父母的怀抱,就像风筝要摆脱线的牵绊;他们想努力证明自己能给父母幸福生活。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总是幻想那些不能看到我未来的亲人,只是被我打包邮寄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带着他们浪迹天涯,当有一天,我会赎回这个包裹。然而这个天真的想法是不存在的。
我相信人世间的爱就像一些好东西,好味道,都是不可说的,它们有时候被世俗披上了外衣,躲在一些不世俗的地方。父母的生命叠加进我们的生活。尽管有人说,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但爱的脉搏依然在跳动。
我们有时候是懂,但有时候又不想弄得如此煽情。我们总是很容易错过一些事情,风风火火向前走,曾经属于我们的,悄悄地,也在我们指间流过,把记忆定格在心中,永远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