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博物馆外面的一条美食街,随便进了家店,点了份江油肥肠。等餐的空档,我掏出手机,点开象棋论坛,翻到此次比赛的报道。比赛都进行一半了,这还是我首次在论坛上查看比赛报道。
没料到这次比赛竟引得1000多万棋迷观注,截止目前的评论就多达80多万条,发贴页数更是累计2000多页,我不禁暗自咂舌。
前面二十多页,无一例外地是述说比赛章程、各大赞助商的简介、江油的人文风物、太白故居的历史传承,接下来就是赛场布置及与会棋手的详细情况。直到第100页才慢慢报道各论比赛的对阵列表,比赛棋谱、比赛编排,其间还穿插诸多广告、棋迷的评论及记者的现场采访及棋艺点评。
我无心细看这么多贴子,但凡涉及我的话题才会稍事停留,其余统统跳过。嘿,自首轮比赛后,凡是涉及我的话题竟无一例外都围绕“作弊”展开的。尽管我昨天无意间听得那三人的密议,对之后将会到来的置疑声浪也早有预料,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肆无忌惮地在网上发酵此事,由此引发普天棋迷的口诛笔伐。
有人发表长文对我痛加指责,说我欺世盗名,有辱象棋;也有人发文劝我及早收手,以免身败名裂;更有甚者有人发文威胁恐吓,让我赶紧离开江油,否则甭想活着离开四川;还有许多棋迷贴出我的棋谱,列举可疑棋招做为我作弊证据,说要将我移交司法部门;更有一批网络暴民将我骂的狗血淋头,其中一个网名为“绵阳棋手”的人骂的尤为凶狠,各种恶毒骂词层出不穷,几乎连我十八代祖宗都骂进上了。我愈看愈怒,到后面完全看不下去了,我满腔恚怒地想:“你们都冤枉我作弊,在网上制造声浪,那我就偏偏作给你们看!让风浪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吃过中饭,逛了会街,在临比赛前10分钟来到赛场。我已在论坛上知晓本轮比赛的台次与对手,就径直来到比赛那张桌子前。对手业已就坐,那是广东象棋队的专业棋手朱少钧,有着象棋大师的头衔,他身材矮胖,戴着银边眼镜,眼圈浮肿,眼睛眯作细缝,一幅没睡醒的样子。
当我来到桌前之际,我看到他的肩膀耸了一下,随即抬头向我瞥了一眼,充满鄙夷神色。我暗自冷哼一声,大刺刺地坐下,也没与他寒暄问好,只是静坐在哪等待开局。
过了会,三个人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他们都戴着眼镜,气质不凡,我识得正是昨天置疑我的那三个人-蒋校长,雨豪,旭部长。蒋校长站在我身后,雨豪与旭部长分站棋桌左右两侧,三人对我形成包抄之势。我装做没看见,跷起二郎腿,自顾自地玩弄棋子。
不一会儿比赛开始了,朱大师执先摆了个中炮,我上左马,他跳右马,我挺7卒……双方依照谱招排兵布阵,不一会就布成了中炮过河车互进七兵对屏风马飞象的阵势。
此时朱大师平车压我左马,我随手右翼马回窝心守住,在他马八进七之际,我当即炮2进1,下步棋就要强挺3卒打他死车。朱大师沉思有倾,左马盘河,决意将计就计,让我挺卒打车,到时跳马隔炮,争取主动。
我识得这是谱招,也是红方最具积极性的招法,后面有许多变化。然而我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挺卒打车,朱大师当即进马隔炮,我顺势驱卒渡河,朱大师炮八平七,诱我进卒拱炮,我不为所动,探炮过河锁住他的兵行线。
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阵恶狠狠的咳嗽声,显得愤怒不已,左右两侧的雨豪及旭总也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子,虽没看他们的脸,但想必也是充满惊疑与愤怒吧。朱大师以手支颐,陷入了长考,显然这步棋远出他预料之外。
约莫三分钟,朱大师挺了步三兵,我想都没想,直接拿7卒拱掉。在他退车杀掉之后,我才挺3卒拱他的炮,这是真正挑起激烈战火的一手棋,也为往后的局面投下一枚深水炸弹!朱大师显然也发现了后面的危机,为这步棋,他想了十多分钟,但依旧没想到善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退炮相避。
后面的进攻,在我心中几可说是水到渠成,因为那是我无数个日夜苦心钻研的成果,那些招法在我这几乎是随心所欲,无往不利。朱大师的棋艺不可谓不高,经验不可谓不丰,算度也不可谓深,但在我那无往而不利招法下,毫无反击之力。
他进车憋炮,让我打马,意欲前马踩象、重炮杀我,我装做不见,直接挥炮打马;待他马跳到我车口强行扑槽带将,拟以为我不敢拿车杀之,没料到我竟当真提车杀掉;他平炮闷将,满以为我定要全线崩溃,没料我竟然跳出窝心马,白送二线车让他杀……我的所有棋,都远超朱大师算度之外,闹得他哭笑不得,他频频长考,却仍是徒呼奈何,局面节节败退,最后简直惨不堪言。当他缴棋认输的一刹那,我看到他眼中充满惊疑,恐惧,愤怒及鄙夷之情,我知道他心中已认定我是通过作弊赢了他。
我连声冷笑,心下已有计较,当即起身迈步走向厕所,身后随即传来沓沓的脚步声,听声音浊重,显是上了年龄之人,我知是蒋校长尾随而来。
我来到厕所最里侧的那个便室,关上门,伸手取下顶部平台的小灵通,撕掉缠在上面的透明胶带,揭开电池盖板,取出里面腐烂的电池藏在顶部平台上。
我掏出事先预备的手帕将小灵从里到外仔细擦拭了一番,顿时有了被人使用过的痕迹,俨然就是个考场作弊用的通迅工具。
我心中得意非凡,端祥了一会,随手将它扔在角落里,然后打开门走了出来,我看到蒋校长背向我在小便池前解手,我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此时许多选手尚未赛完,我估摸着下一轮比赛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开始,就到博物馆里闲逛,看看能不能再听到些意外之声。
不觉间又来到了昨天来过的名贤祠,见到洗墨池畔又站着三个人在那说话。正是昨天见到的那三个人,两鬓微霜的是蒋校长,面容清癯的是雨豪,长相俊美的是旭部长。
我悄悄靠近,躲在树后偷听,但见蒋校长手中拿着我丢掉的那个小灵通,神情激愤不已,说:“现在已是证据确凿,建议立即将他移交司法部门。” 雨豪摊摊手,极力反对,说:“现在正到比赛关键时候,若真将这事抖出去,不但会对输给他的棋手造成极大心灵创伤,更会引起全体猜疑。”旭部长也点点头,说:“雨豪说的是,此事万万不能抖出去,到时不仅会让万千棋迷对本次比赛的公正性发出置疑,更会对江油市的形象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这事,先压着,静观后变。”蒋校长激动地大叫:“难道就任由那小子欺世盗名,一路砍杀,到最后夺得冠军?到时看这事怎么收场!”说罢气得一甩胳膊,转身离去,接着雨豪与陈旭也携手离开。
我心下噗呲一笑:“我也并没有夺冠念头,只想一战成名,威震天下,仅此而已。”
逛了一圈后,回到赛场上,棋手们都已赛完,不少人围在公布栏观看比赛结果及下轮比赛的编排。我挤上前去一看,截止目前除我之外,尚有四人保持全胜,分别是王天一,赵鑫鑫,王晟强,王昊,但我的小分最高,位列第一栏,王天一紧排在我的后面。许多人对着我的名字指指点点,口中谩骂不绝,我假装没听到,转过头去察看下轮比赛的编排。
黄瑞岗vs王天一
在我看到这个编排的一刹那间,我的内心异常平静,尽管我日思夜想地期盼着与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下棋,以期一战成名,威震天下,而当真要与王天一面对面下棋时,我的内心却是波澜不惊。
一米八五的王天一高大魁梧,宛若天神,就算坐在那也比常人高出一个头。而此时坐在对面的王天一,在我眼中就是神,不可战胜的象棋之神!他神色冷峻,不怒自威,一股渊停岳峙、雄霸天下的强大气场由内而外,让人莫可逼视。他并没有像别人那般以鄙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他这等绝世高手,根本不需要鄙夷任何人,因为他早已胸怀穹宇、睥睨天下!
满脸怒容的蒋校长来了,接着雨豪携着旭部长的手来了,他仨仍逞包抄之势围着我,国家一级裁判张强及唐丹来了,扛着摄像机的绵阳记者罗欢也来了,他们都死死地盯着我,而我呢,兀自跷着二郎腿,摆出爱咋咋地的架势。
随着钟声响起,比赛开始了,王天一执红,不出所料,他果真拿出了他的镇山宝-飞相局。对这位当世象棋第一人,我事先钻研了他700余盘对局,针对他的招法破绽及行棋特点,拟定出30种先、后手布局。然而面对于他的首着棋,我却长考了十分钟之久,在这十分钟内,我推算18种后手布局的所有变例及王天一长袖舞出的极限范围,最终我选定了过宫炮。接着王天一挺七兵,我进左马,王天一炮二平四摆了个士角炮……
前十多回合双方依谱行棋,偶有招法在我预料之外,但统统在情理之中,我都依着精微棋理游刃而解。我与他车来炮往,攻守趋避,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同门师兄弟数十年来同习一套布局,这时相互在拆解一般。
噼噼啪啪,在双方运子如飞的激烈角逐中,十七八回合倏忽而过。这期间的招法看似平淡无奇,局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惊险万分,每一回先后手的互换都暗藏玄机,每一次停顿等着都剑拨弩张,每一次腾挪闪击都石破天惊,总之,这是我有生以来下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盘棋,也是我弈海逐浪中所遇到的最强对手。
到得第二六回合,局面仍是无甚进展,尽管后面我炮压二线,封车锁帅,兼之马奔卧槽侧车助攻,但仍是寸功未建。王天一的防御简直是密不透风,仿佛就是气墙护体的扫地僧,任你多猛恶霸道的进攻,多精秒绝的招法,都无法攻进身前三尺之内。
当然王天一也决非只守不攻的人,他数度走出繁复异常而大违棋理的招法,企图让我蒙圈中蛊,而我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一眼瞅出关隘,化解迷局。他见盲拳不成,又进行威猛无畴的强攻,但这些招法我都了如指掌,在他前招走完,后招尚未发力之际我就探出破绽,主动出击,弄得他不得不回城自救。
到得第三十二回合,经过一番激烈碰撞,局面复归平静,仅仅交换了一车,其于大子都在,就连小兵都一个不少。双方局面可说是几无寸进,仿佛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在双方心中演练,而并未付诸于盘面。
我眼见对手稳若泰山,不禁心生惧意,担心久战之下有所损失,就主动兑子。他也欣然接受兑子,仅五回合,就兑掉一车一马一炮,双方具剩马炮,小兵士相九子犹在。
我主动向王天一伸出手,说:“和了吧。”王天一爽郎一笑,当即伸出手来与我握了握,说:“到此为止吧。”我与他四目相对,但见他脸上充满惺惺相惜之情,没有丝毫鄙夷之色,一时间,我内心大受感动。若不是众目环峙,我真要搂着他的肩抱上一抱,因为这是我这一生最为意气风发,也最为感动激荡的时刻。
比赛结束后,蒋校长把我单独拉到僻静处,与我交谈良久,之后,我就离开太白博物馆回到了酒店。
第三天,我没再来赛场参加之后那几轮的比赛,而是直接买机票飞回了海南。在那之后的十数年间,我没再摸棋,也没再参加过任何比赛……
灯搭外面的海风猛恶依旧,卷着滔天巨浪拍打礁岩,挟着刺骨湿寒扑进窗口,黄瑞岗瑟瑟发抖地夹着半截烟卷,在天风海雨的鸣奏声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本文纯属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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