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今天要说的这部,题材绝对敏感,在绝大多数“保守”国家,一定会被禁。
但它宽广而深厚。
历久更弥新。
它就是——
《窃听风暴》
2007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在当年拿下欧洲电影大奖包括但不限于——
德国电影奖7项
法国凯撒奖
英国电影学院奖
欧洲电影奖最佳影片等3项
IMDB8.5,烂番茄新鲜度93%。
几乎赢得一切媒体压倒性赞美。
连一贯高冷的《纽约客》都起立鼓掌: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公理可言,那就是奥斯卡把奖颁给了这部电影。
今年,刚好是《窃听风暴》上映10周年。
10年后再看,更喜欢。
故事发生在1984年的东德。
了解历史的毒友应该知道,这个年份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东德,近似乔治·奥威尔笔下的极权社会。
只不过《1984》里盯着你的是老大哥,东德是成千上万的秘密警察
他们的标语是——
我们无处不在
只要发现有人有对抗组织,或是逃去西德的倾向,立即逮捕,审讯。
《窃听风暴》的主角就是秘密警察中的佼佼者。
他对党忠心耿耿,把不服统治的人,都称之为——我们的敌人。
审起“敌人”来从不手软。
尤其善用冷暴力。
先两天两夜不让睡觉,折磨精神。
再以家人要挟,直击要害。
软硬兼施。
最终崩溃对方全部意志。
哭了
魏斯曼从不认为自己行为不人道。
相反——
忠于党,就是最大光荣。
一次,魏斯曼接到一桩重要任务——
监听东德著名剧作家德莱曼。
找到“污点”,扳倒他。
他很快就找出德莱曼小辫子(还不止一个)——
和一班独立作家学者交往甚密,说的都是不和谐言论。
甚至还偷偷在西德杂志发表异见。
随便一条,都能为他扣上政治犯的帽子。
根据东德刑罚,绝对有办法让这些“爱说闲话”的人下半辈子都闭嘴。
就像《1984》最后被放出来的温斯顿:
灵魂洁白如雪。一切都很好。他战胜了自己。他热爱老大哥。
此时,这部电影最大转折出现了——
负责监听的魏斯曼一次又一次放弃可以逮捕的机会。
一开始,他被德莱曼美丽的女友吸引。
渐渐的,他被德莱曼的生活感染。
被压抑的人性开始复苏。
德莱曼和一位朋友聊天,提到剧作家贝尔托·布莱希特。
他随手从德莱曼家顺走一本布莱希特诗集。
结果——
停不下来。
九月的这一天,洒下蓝色月光。
洋李树下一片静默。
轻拥着,沉默而苍白的恋人。
依偎在我怀中,宛如美丽的梦。
夏夜晴空在我们之上。
一朵云攫住了我的目光。
如此洁白,至高无上。
我再度仰望时,却已不知去向。
不久,德莱曼的朋友因为思想问题被禁止从事艺术,上吊自杀。
德莱曼悲愤之下,弹起了他送给自己的《好人奏鸣曲》。
魏斯曼在监听器旁边,听得流泪。
音乐,诗歌,打开他原本被封闭的人类情感。
还有性。
难忘片中这一段——
德莱曼女友克里斯蒂娜被畜生部长强奸后,回到家。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监听器另一端,魏斯曼也模仿他们的姿势,想象自己在拥抱一个人。
回家后,他给自己找了妓女。
发泄后,他对妓女说,能不能多待会。
坦白讲,这句对Sir的震撼,比十万吨炸药更甚。
在那一刻,不论生理和心理,魏斯曼开始像人。
他开始学会分辨是非善恶。
而苏醒的人性,高于一切政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受用这一套。
比如东德博物馆馆长克纳贝,就直接拒绝了导演借场地的需求。
他觉得电影是替秘密警察洗地。
理由是——
德国真的有过辛德勒,但从没有魏斯曼那样良心发现的秘密警察,一个也没有。
果真如此?
说这话的东德博物馆馆长大概不知道,这部片的主创,也曾经历过那个黑暗时代。
导演多纳斯马。
生于1973年的西德,父母是东德来的难民。
从小跟父母穿梭于东西德之间探望亲戚,对白色恐怖下,人人如惊弓之鸟的状态记忆犹新。
道具总监曾被秘密警察关押两年。
拍摄前,坚持去多个博物馆,弄来全套秘密警察使用过设备。
比如片尾那个专用拆信的蒸汽机。
1小时能拆600封信
扮演魏斯曼的德国演员乌尔里希·穆埃,本人就曾被妻子出卖。
关于他私生活记录长达6年,密密麻麻,254页纸。
在听导演讲完剧本,他当即决定,只收20%片酬。
但这些人把伤疤扒开,可不是为了向世界抱怨,哀嚎。
而是要反思,在极权统治下,一个人,如何被体制化。
从1961年到1989年,东德1800万人,有近800万人被秘密警察监视。
超过10万条电话线路被长期监听,甚至公厕里都装有微型摄影机。
但——
比秘密警察更多的是线人。
而线人往往是自己同事,朋友和亲人。
1989年柏林墙一倒,这些秘密档案全部被公开。
朋友翻脸,亲人反目,夫妻离婚。
镜头中,其实早已隐秘指出,极权对人性的扭曲。
冷色调,简单分明的色块。
坚硬的线条,暗示着秩序森严的监狱。
当我们进入到魏斯曼的私人空间时——
甚至出现象征精神变态的鱼眼镜头。
而当他的人性渐渐苏醒。
机位从死板的平移长镜头,变成各种角度的微仰拍。
他终于从国家机器的零件,变为活人。
在导演看来,极权在今天依然存在。
但反抗极权,除了煽动恐惧与愤怒,也许还应该,唤醒人性深处的心智——
很多人都以为,我怕这部电影是希望他们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心里想:**主义真可怕;
其实这是次要的。
我更希望的是当人们看完之后,想的是原来人生这么有趣,难以预料。
相比之下,Sir更喜欢这部片的另一个译名——
《别人的生活》。
轰掉高墙,不能仅靠出位的姿态和言论。
过分激进,其实也是某种倒退。
无需惊骇恐慌的风暴。
在对别人生活真实的窥探中,我们足以照见自己的懦弱与善良,生长对自由的向往。
这就是Sir说的,“抓住人性深处那些幽幽颤动的光明与黑暗”的好电影。
这也是,艺术比政治伟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