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冬天的严寒在森林中摇落三个夏天的傲慢

TSN ME

NC17

时间线紊乱,部分细节对不上电影,OOC




    Eduardo睁开眼,天花板上那盏圆形吸顶灯的光晕还在波动。前几分钟,他们一起躺在地上,听对方疲乏喘息的声波在耳蜗里不停歇震颤的像是放大无数倍的血液搏动声。天花板在潮湿季节掉了无数的皮,一个个毫无规则的窟窿里裸露出吊顶木板。前几分钟,两个人的背向交叠在一起*1,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随窗户外风的呼鸣高涨高落。现在他们平躺在地面上,底下是木头地板,再底下是另一个房间布满洞的天花板,于是他们躺在楼下的天花板上面,半阖着眼睛任由越来越低的天花板快要将他们吞蚀进成千上万个或大或小的棕褐色空洞中。Mark先起了身,世界只剩下他们俩怦通怦通的心跳和Mark站起来时皮肤与布料的摩擦响动。Eduardo意识还尚未回笼,思维呆滞迟缓,他总是要独自缓上好一会儿才能动弹。身躯每一处都在咆哮,腰腹又酸又痛,脑袋里转转悠悠填满了许多七零八碎的幼稚思想,圆圆的灯在他视网膜上是一个没有被点灯人点燃的黯淡月亮。



    Mark在这时总会惯于驼背,从后脖颈到肩胛骨的曲线圆滑弓着,姿态昭示他累而困倦。他笼罩在灰暗内里,床头壁灯的光芒小到不起眼,自顾自打在枕头的一角,晕出黄色、模糊、摇曳的圆圈。如果他们好好躺在床上,光会直射到他们的脸,餍足将从眼角眉梢睫毛根部顺着面部细小汗毛大摇大摆溜出来,彻底曝光。小王子里讲到,故事的主角小王子来到的第五个星球非常奇怪。容纳着一盏路灯和一个掌灯人,掌灯人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要点亮那盏灯,再熄灭它。每分钟都在点燃,每分钟都在扑灭。Mark成了那个点灯的人,他有个名叫扎克伯格的小星球,日日点亮创造的明灯,夜夜诞生一个更天才的想法,替换掉前一个不那么天才的构思。他关掉壁灯时,背是暖洋洋的黄色;他打开房间最大的圆形灯时,冷调的光几乎把他淹没了,让他的背更白,看起来更瘦。Eduardo的注意力全凝结成一个焦点,盯着Mark的脊背看,在一片跟雪一样白的皮肤上有条需要专人负责日日扫开道上积雪的红色的路。自由大道。



    就在十多天以前,他几乎终日把自己封锁在艾略特的楼里,让自己焦虑的沉浸在书桌上平地而起的书本大厦里。Eduardo曾与他同系的诸多系友针对期末考试如何让哈佛学子们感到绝望等类似问题进行过探讨。他其实并没有仔细去听那些同龄人去讲述自身施加的压力、家庭压力、老师的恐怖级别以及他们到底有没有参与进考前集体裸奔中。话题到这儿往往会变成含蓄或直接的性。压力积攒,荷尔蒙爆发,分泌激素,种种种种。他不想和他们讨论期末考压力,也不想和他们讨论上个把小时的性,有关于气象、企业经营、风险投资的内容咕噜噜打转,让他好去挑选一个或多个去琢磨,借此度过考后漫长无趣的社交。Eduardo恨不得撕烂那些让他头疼的专业书,校园里primal scream的嚎叫有多少分贝,他便有多想让镶嵌在纸张内的字母分崩离析,书页,印刷体。白与密密麻麻的黑。数字和被打乱顺序无所适从的词组围绕他盘旋,如同旋转的亿里星河。最好他挥一挥手,它们就排排队挨个飞出宿舍,再也别回到失去内涵及存在意义的空白书壳子里来。



    他在把手放到Mark背上的时候忽然回想起那些人关于裸奔,关于性的恒古不变的议论。有个人说,他和他在餐厅里一见钟情的那位姑娘在裸奔中打了个照面。相互瞧着互相未着片缕的酮体,尴尬,却又在空气流逝中默默地擦出火花。他靠手掌的皮肤去感知去触摸Mark肌肤上每一寸的肌理纹路与温度。



    “我们把尴尬,火花,爱情和无穷尽的压力一并释放在了裸奔后的无交流性爱上。”



    他想起了这个。我的情人,想要借此自娱,想从痛感中得到些许安慰,同时爱情的剧痛就会消减*2。Eduardo的手在Mark身上攥成拳继而摊平,他享受着欢愉,享受着痛感,把爱、压力、信任、一切的一切的情绪再涵盖无穷尽的爱全都转移到指甲修剪得短短的手指尖儿。触摸变成了慰籍,在宇宙开始爆炸的那一刻,诞生的一些元素在就当时而言还遥不可及的未知时间组成了他,一些元素组成了Mark,他用力地狠狠地抓了一下,给对方精神、肉体上造成产生的痛楚都代表了此时此刻两个世界正轰轰烈烈地融为一体。Eduardo在Mark的肉体上刻下一条历史的导航,一条名叫自由,富有灵魂的宽广道路。



    曾有一天,在柯克兰H33。Eduardo拿着Mark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那扇木门,他一直喊着Mark的名字,不停呼唤他,回答他的只有从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他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没穿上衣,头发还往下滴着水。他的脸背对着柯克兰的灯,凛冽的线条融进暖洋洋的黄色里。他才看到Eduardo,他也不问Eduardo来了有多久,只是单单回应他,“Wardo.”然后Mark转过身去穿衣服,面向着柔和的鹅黄色光线,背是灯光晕染出的黄,又干干净净,没有疤痕。当时Mark的卫衣老老实实地待在椅子上,后来,他自己坐到了那把椅子上,和Mark,和柯克兰里的所有人在已经过去了的朝夕中畅所欲言。他书桌前的椅子上也放着两三件衣服,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依旧孤零零躺在艾略特的地板上。等太阳冷冰冰地升起来,他们必须得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哈佛去,他要先去领成绩单,再打个电话看看室友回到宿舍了没,而Mark要走另一条路,离开他,回到柯克兰去,收拾好行李回家度过接下来美好的寒假假期。



    他的肩膀冷的要死,贴在地板上的四肢也冷的要死,唯独肚子是热腾腾的。Mark把原本压在他屁股下面的那条皱皱巴巴的被子盖在了Eduardo的小腹上。毛衣、卫衣、外套、羽绒服,他们的衣服散的哪里都是。在床上,在地下,无处不在。他把肚子上的被子掀开,关节僵硬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站了起来。



  “Mark!”Eduardo叫着。一边把衣服捡起来,拍拍灰,挂到树杈般的衣架上。回答他的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和街道上悉悉索索扫雪的声音。人总要替自己收拾好一切。



    他听见水流的声音,Mark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没有回应。只有水的声音。Eduardo钻进了小旅馆的卫生间。卫生间里雾蒙蒙的。他看着在洗澡的Mark,背上那道他挠出来的小伤疤被香波起的泡泡遮住了。雾气挤在四平方米左右的小空间里,沿着逆时针方向旋绕,像团渐渐壮大的小飓风。他们能透过铺天盖地的水珠呀、雾气呀看见影影绰绰而又斑驳的对方,好像彼此距离了有几万光年之远,要在一朝一夕间挥手别过,但他们都清楚,伸出手便能触摸到温柔的肉体。Eduardo挤到花洒下面,水温烫的过分,他浑身上下皆热腾腾的。那些香波泡泡在动作间飞走,飘得远远的,于是撞上了团小飓风,噗一下破灭。他们要在又一次天亮之前,再次交换亲吻。吻上一千个,一百个,再一百个,又一千个,然后吻到下一千个,吻到下一百个*3。



    两个人的世界全部是湿漉漉的。雪洋洋洒洒飘着落着,在刚扫开积雪的大街小巷和自由大道上留下水渍一样的痕迹。



    天气很冷。又开始下雪了。它们总是没日没夜的下个没完,整个波士顿都在下雪,整个哈佛遍地的银色雪花,一场白茫茫,无穷尽的冬日大雪。团团虚无缥缈的云在天上慢吞吞地飘,云和天的边界混在一起水乳交融,谁也分不清谁,天并不是很蓝,灰度值偏高了点。于是周遭一切仿佛蒙上了灰色罩纱,灰蒙蒙的一块又一块。从凝聚在一起的小冰晶团体乘着风的那些白色冰晶与混合物们在半空中凝结,呱呱坠地。它们降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干燥的树枝发出细碎的响,又低,又闷,沉重地压着枝条。过路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五颜六色绚烂的伞盛开在哈佛校园里,靓丽或单调的伞面上点点白斑,他们哈出的气也白,最终消融在流逝的空气中。



    傍晚五点三十二分,Eduardo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大概四十分钟前,他刚坐上咖啡店这把无不透着冷冰冰的气息的全金属椅子上,咖啡还在他手里,纸杯杯壁温热,贴着他掌心。他在那个时候用上了两只手,操控着呆板的十根不受控制的手指头噼里啪啦地给Mark艰难发去一条简讯。日光照射他,白昼被无限延长拉伸,时间从未过的如此慢,吹过朦胧死灰色天空的风和咖啡馆里走动的服务生放慢的犹如四五十年代黑白电影,无声无息的沉寂默片。太阳底下完全就是个冰柜,他被锁在里面,眼看外面人、雪、动物、树枝、万物运动的轨迹,一边冻的瑟瑟发抖,一边又好像被随便哪个地方的食人族架起来旋转着烤,头晕目眩。他一个人,一个桌,对面的椅子空荡荡,咖啡的热度被汲取走,支撑他的骨架在他感知里七零八碎,数百根冰柱子在皮肤下代替骨骼。Eduardo知道自己准是发热了,但他在傍晚黑夜来临前预留给大地的太阳光下败落又不清晰的快要形而上的坏死。



    他本来应该盖上两三条被子,睡个天昏地老;他本来应该好好地翻出药箱给自己冲包感冒药,再量个体温;他应该打开那扇从外面关上了就只能用钥匙开或是从门里面开的宿舍门。他本来应该在他自己的宿舍里,而不是病恹恹的呆在艾略特附近没多远的小咖啡馆里。他最应该在出门前仔仔细细地确认一遍钥匙与门卡是否乖乖地待在它们该在的地方。他甚至不能肯定现在他脚上穿的袜子是不是同样的长短,同样的颜色,同一双。或许左脚是白色,右脚是黑色,或许左脚是穿西装时配的长袜,右脚是健身时穿着最舒服的短袜。病毒入侵了他的大脑,让Eduardo稀里糊涂的、晕乎乎的忘记带钥匙还傻呆呆地在咖啡馆里数雪花。一片。两片。三片。四五六七片。成千上万片,数也数不清,电视机雪花屏一样地闪烁,半明半暗。



    Mark还没有来。他也许还有没解决完的事,或是编程入了迷,当然更有可能是睡倒在笔记本电脑前。Eduardo实在太累了,他没有办法去柯克兰楼底下的咖啡店,而是选择了他宿舍楼下的咖啡馆,他发出短信的时候压根没在担忧Mark会不会完全没在意他这条短短三两行字的短信,会不会不愿意为了他冒雪穿越大半个哈佛,就为了搀扶一个重感冒到无法独立行走的朋友再次穿越大半个哈佛。他会为了Eduardo而来。肯定句。



      有什么东西正在轻盈地敲叩窗户。这是Mark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电脑早已进入待机状态,他记得一开始实在困到不行的时候天还是亮堂的。挂钟秒针分针跃动去往下一个时间格的滴答滴答声明显极了,没有一个人在宿舍里,除了他。手机左摇右摆的嗡嗡作响,漏光的屏幕上渐渐汇成几行英文字母,短信来自他最好的朋友,Eduardo·Saverin。



16:50:59
    Help.
  我觉得自己不太好,走不动道了又没带钥匙,现在极度渴望睡眠。你能来艾略特楼下的咖啡馆接我吗?
    I need you,Mark.  :(                                                                                                E·S


    他匆匆地在短裤外套上一条裤子。Wardo不止一次针对他深冬里依旧穿着短裤趿着拖鞋而发表一些类似他母亲才会说的长篇大论。那是最舒服的穿法,要知道宿舍里很温暖,外面虽然冷,但他能小跑着回来,小跑着去。


    Mark跑着出门,门在他背后渐渐闭合,他着急地把手套进被灌进去的风吹鼓的外套袖管里,门把挂钟滴滴答与雪叩响窗户的声音和温暖的气味关在背面。现在他能向前冲了,一溜烟地飞跨门前一级级的台阶。


    不知不觉他能闻到咖啡的醇厚香味,咖啡馆出现在他眼前。大家都打着伞,捧着几本书,背着电脑包,三两人手中拿着简易的塑料纸杯,走几步喝上一口。驱逐掉困意、疲倦,迎接越来越青黑的黑眼圈。他看见Eduardo坐在最靠窗的位置,窝在他厚厚的黑色棉质的大长外套里,下半张脸完全缩在围巾里,他连头发都没梳,刘海散在额头上,只剩下久久注视着落地窗外的双眼。他看见Eduardo隔着咖啡馆的磨砂玻璃和十几米的距离朝他无精打采地挥手,手先从他自己的膝盖上抬起来,跟翻盖手机翻开盖后自动亮起的屏保一样,手掌挥动着似扑闪在空中翻飞的,海鸥的翅膀。


    然后他们在积雪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走着走着就坐上从哈佛到波士顿市中心方向的红线地铁。车窗外人头在攒动,人潮推推搡搡的,一些人下了车,一群人挤上了车,车门关上时的警报与皮包撞上书包的节奏相匹配。Mark和Eduardo膝盖碰着膝盖,肩膀挨着肩膀。地铁慢悠悠地开动,移动的声响又回归车厢,列车在向下一站点开往,黝黑向后急速褪去,他们要来到亮晃晃的寒冷里。查尔斯河在这种季节开始冰封,冰面反射着太阳的光,河里白色的船全不见了,冰面自己就是一层不清澈的白。朗费罗桥倒映不在上边。地铁要行驶过朗费罗桥,行驶过查尔斯河。车厢里的人挤作一团,Eduardo穿了太多的衣服,在闷热的车厢里快闷出汗来,塞住的鼻子让他开始拼命张开嘴呼吸,围巾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两岸林立的高楼大厦的窗户在苍白朦胧的空气中闪,似水的波光,Eduardo鼻尖上小小的一滴泌出的汗被黄昏苍茫的暮色照射,显得他鼻头更翘,又有水的波光,昏黄使他因发热通红的脸染上橘子的橙红色彩。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如果有人想折磨我,让我坐上十四个小时的地铁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Mark看了眼鼻尖上布满细密汗珠的Eduardo,Eduardo一直以来都有一股阳光的味道,在下雨天气,当他走进H33,阳光的味道会窜进他们的鼻子,宿舍里便亮起来又感觉不到潮湿了。他把缠在Eduardo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围巾上也有那股秋日下满街黄叶片的好闻气味,“Wardo,显而易见没人会想折磨你,按我推断,你的假设不可能成立。”


    对面的车窗玻璃上,他们俩的影像悬在那。车窗里照出的Mark在随意地对折那条他从Eduardo脖子上取下来的驼色羊绒格纹围巾,然后放到他们彼此靠拢的腿上,多盖上了一条围巾,就仿佛盖上了电热毯,他的右腿,Mark的左腿,比其他部位烫上数倍。地铁即将驶过朗费罗桥,他们俩的终点站将要到了。没人再出声,对面坐着的黑人小伙子翻动了一页书,他们面对着他们的影子而坐,黑人小伙子的头像出现在他俩肩膀的正中央,Mark和Eduardo安静地一言不发。


    Eduardo和Mark面对面的坐在咖啡馆这把冷冰冰的椅子上,他们都不说一句话,相对沉默着。


    Mark推开咖啡馆大门,直奔Eduardo而来,他拖开椅子的动作很大,一坐下来就叽里呱啦从他的嘴巴里喷出一连串高速旋转的语言子弹。


    “Wardo,你为什么不用The Fecebook给我发私信,那更便捷。况且现阶段,我永远不会忽略掉别人用它给我发送的信息,我设置了一个醒目又强有效的消息提示。即使睡过去了我也不会错过,而短信”,他下意识耸了耸肩,“我会错过它的。”


    他说话的时候桌对面的Eduardo鼻子上不断浮现出褶皱,他在不停吸着鼻子,一下又一下。他眉头也皱起来,这次仅仅只是一下子。然后他不再说了,等着Eduardo回答他。Eduardo却抬起了手,向收银台方向招动,他依旧吸着鼻子,说话声音很小。


    “你肯定没吃午饭,我们先点个三明治吃吧。”


    Mark机械性大口咀嚼着土豆火腿三明治,Eduardo撑着下巴,盯盘子里掉落的白色面包碎屑。他咬一口,面包渣就会像蛾子翅膀上的粉一样扑棱扑棱往下掉,生菜很脆,没有什么味道,吃在嘴里能嚼的嘎吱嘎吱响。

    他们把脚严严实实踏进雪地里又连跟拔起的踩雪声同样嘎吱嘎吱响。Mark没有带伞,他穿了一件连帽的衣裳,把一头卷曲的头发藏在卫衣帽子底下便跑着来了,衣服上全是雪花。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那个冬天,Eduardo和Mark还算不上太熟识,偶然见到无非就是在校园里通往四面八方的大路小路上擦肩而过。逢到下雪天,Eduardo定会撑一把黑色的伞,熨烫的敷贴的西装不会粘上任何雪花。在那个冬天里,他仅有一次与Mark碰上,Mark走的很快,念念有词的,不撑伞也不带帽子,头上肩膀上鞋面上落满了白,往前一点,雪便被抖下来一点,Eduardo听见远远走过去的Mark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后来他们成为了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关系持续发展到如今的合作者,The Facebook共同的创始人,给他第一笔资金支持的投资者,在窗户上写下价值三十万美金公式的无条件信任你的伙伴。一个春天,一个充斥甜腻气泡水味儿的夏天,一个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无比重要的深秋,一切又倒回了干燥、寒冷、下着大雪的冬天。Mark学不会带伞。


      Eduardo近乎整个人儿都要靠在Mark身上了。他的重心全放在挨着Mark的那半边,倾斜着的。路沿着四周光秃秃的树木和楼房延伸。每一个脚印皆踩在雪上,排成排的,相对应的,纠缠在一起的脚印。他们的头也紧紧挨在一起,在一张今日日报下面,在有关于其他人的照片与报道下面,一人空出一条胳膊来把报纸举过他们头顶,试图用来挡上一丁点儿雪花,以求图个感冒不会再因此加深的安慰。这是Eduardo的提议,Mark没有对此讲些什么,他悄悄地瞥了瞥报纸,在拿着报纸的Eduardo面前翻了个白眼,好吧,听你的。他们距离彼此实在是太近了,毫无一丝缝隙,耳朵碰在了一起。在黄昏袭来的时分里,踩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Mark能感觉到Eduardo呼吸比往常热许多。他的耳朵,他的手掌,他的脸庞,他衣服下面的皮肤都带着滚烫的热,炙热紧紧黏着他。他的肩膀时常会戳在Mark的后脖颈处,Mark的胳膊肘老是打在他的腹部,他们像两条博弈的八爪鱼,巴不得用自己的八条触须把对方吸附在自己身旁。Eduardo的影子跟在他身后,Mark的影子被Eduardo踩着,他走上一步,就把Mark的影子往雪地里再踩深一点。直至彻底埋于地下,又反复地浮起。路上有认识Eduardo的姑娘向他招手,他也招手打招呼,Mark被他过大的动作带的踉跄了两下,他就笑,嗤嗤的,气息短促。大约半张报纸已经软疲疲地耷拉下来,雪顺着弧度倒进他的头发里,春天杨絮也漫天地飘,他们并肩走在路上,落了满头白霜。Eduardo踩着Mark的影子,Mark几乎是在架着Eduardo,他们歪歪斜斜地走向柯克兰,走向前方。


    人潮夹带着他们走出地铁站。天已经黑了,冷风比下午还要大。Eduardo重新围上了围巾,Mark把手插在衣服的口袋里,他们沿着查尔斯河走了一圈,漫无目的地闲逛。路旁有间药店,在他们行走的街道对面,绿灯闪烁,要过去需要再等多一个红灯。Mark说他不过去了,就在街的这边等他。像根矮一点的红绿灯,杵在柏油马路边,面无表情地眼瞧行人来来往往,和他的Wardo踩着斑马线一级级远去,身影融入药店渗出的冷白灯光里。


    他买了一盒普通感冒药,一根体温计,一板阿司匹林退烧片。要是体温一直没有升上38°5他就只需要冲一包感冒冲剂,要是夜里温度突破38°5,他也还有另一手准备。长大了退烧药也跟着进化了,不用再喝儿童的那些,色彩缤纷,味道过于甜腻还标榜着我是什么果汁儿味的退烧药。他等着收银员给他找零,小票延伸长长的一大截,扭曲地挂在柜台边缘。收银员把零钱给还给他,一把扯下多余的小票,也不把收据和找零一起递给他了,直接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


    Mark在马路对面等着他,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他关注着他。药装在印着药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里,Eduardo拎着那个中等型号的塑料袋,药盒药片水银体温计在袋子里晃荡,他快步朝着Mark去,站到他身旁,然后把空闲的那只手掌放到Mark卫衣兜帽下面,从这个街口走向下个街口。


    他们走回柯克兰的时候,Mark才发现他同样没带宿舍的钥匙,只记得把门卡揣身上了。Billy不知道去了哪,Dustin前些天到处奔走宣告他喜欢的女孩要去参加一个派对,他也要去,他认为那会是个绝妙的好机会,派对现场铁定热闹得听不见电话铃声。Chris倒是接了电话,但他要先回家一趟,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Mark转过头望向Eduardo,问他:“我们去哪?”


    他看着似乎在无所适从的Mark,Mark的视线又不知落到何处去了,眼珠子转转悠悠,左边瞧一眼右边瞧一眼。Eduardo就倏忽地笑出了声,他一瞬间想起国际商务英语的老师在课上讲着讲着法条,突然地谈及一句谚语。他是这么笑着回答Mark的,语气是实打实的严肃:“Mark,带我去蓝色月亮汽车旅馆吧。” *4


    旅馆旧电视机的电视柜里有一张全是灰的日落大道的碟片。Eduardo以前看过这部影片,在即将步入青少年行列的年龄。他的两个哥哥们都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在外认真学习着。他的父亲在谈一笔大生意。那天下午,只有他和他的母亲在家。他们坐在沙发上,在静悄悄又空荡荡的客厅看这部颜色尽失的老片子。落日的颜色照进客厅里,黄澄澄的印在褐色木地板上,从窗边延伸到电视柜前。他上次去影像店租碟片的时候还特地在层层叠叠的DVD中找过,那些装在一面是封面一面透明的正方形盒子里从不同角度看会有彩虹的碟片,没有一个是他曾经和母亲看过却没看完的日落大道。那片子着实太老了,和童年时期的记忆一样,在人的脑海里徒留了个快要回想不起来的印象。


电影开头,吉利斯站在他富兰克林与爱娃街上的租来的房子里整理着装。他正为该如何付清车子的贷款而发愁,他舍不得自己的那辆崭新的白色汽车。吉利斯的剧本已经许久没有人愿意用了,他认为是他的剧本可能不够新潮,又可能是太过于新潮,总之,它们卖不出去,无人叫好。


    Winklevoss家的又高又壮还都是赛艇队队员的两兄弟有一个想法。Mark由衷觉得那不够敏锐,不够潮流,也不够酷,甚至局限性很大。大家都想要一个可以自由交友,尽情与其他学校的女生、男生交流的平台。他们也需要有人能听他们说话,他们想要整个世界听他们说,于是就必须得有一个开放的社交平台。一个独特的仅有的,够有个性的,无限制的社交网络。他也需要再做一个比Facemash更为轰动能让终极俱乐部注意到他,也更富有挑战性,更令他想着手去做的一个大事情。Mark需要Eduardo,他需要他的帮助,资金上的。


    Eduardo裸露出的白蒙蒙的小腿抬起又落下,他跺着脚,打着摆子,往外哈气。黄光下空气中的灰尘都明显极了,跟毛毛雨一样,飘忽的。


    “这真的很冷。”他说。

    “我知道。”Mark说。


    他确实应该很冷,穿着夏威夷风格的汗衫,一条短裤,还有一个巨大的、滑稽的、像鸟窝一样的搞怪帽子,他还应该在上面插上一根同样巨大的羽毛。这样他下一次小幅度跺脚,在台阶的最上方活动身体来让他不那么冷的时候,那根羽毛也能随着他上下摆动。Mark的视线在他的脚上,从Eduardo的角度看,那盏灯的光线把Mark完全罩住了,他站在光里,自顾自地自说自话。他不太在意Eduardo究竟有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无与伦比的好点子上。他清楚Wardo压根没有在认真的听他讲话。他没有听进去,他的注意力还滞留在加勒比海派对现场,可他面子上是一副他在听了的样子。


    Mark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Eduardo拍了一下他的手,Eduardo的手掌很凉。他很快就走下了楼梯,推开那扇门,走回到派对中,带着他那顶帽子。走回很暖和,但非常不伦不类的,有不符合加勒比海设定的瀑布的加勒比海之夜里去。


诺玛以为乔是来替她的宠物猴子制造棺材的人。她带着墨镜,仰着头,高高在上的说着自己的要求。她想要一口白色的棺材,或者是红色,明亮的火红,让人兴奋的颜色。乔对诺玛说:“我想你是误会了,女士。”诺玛摘下墨镜,厉声厉色让乔滚出去,离开这里。乔忽然发现这位蛮不讲理的女士有些眼熟。乔往前走几步,回过头来,“你是诺玛·德斯蒙德,你经常演默片,曾经很出名!”


    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窝在旅馆的棉被里,枕头都垫到了背后,好让他们靠着舒服一点。


当乔·吉利斯说:“你过去是个大人物。”时。

    Eduardo模仿着乔的腔调,带着一点震惊,一点强调你现在已经不是正当红了的语气道:“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诺玛·德斯蒙德把头抬得更高,用下巴看人,胸脯也挺起来,她满脸不屑,好似现在的好莱坞在她心里已经配不上她成就的高度,配不上她以前的名气,“我是个大人物。是银幕变小了。”


    Mark配合着Eduardo,他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地,那些成就、名誉、财富、和他想得到的任何东西如同近在迟尺,他触手可得。“我是个大人物。是哈佛太小了。”


乔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华丽的房间,他走之前接着说:“我以为是银幕出状况了。”


    Eduardo低低地笑了,他的声音很哑,唇齿音黏糊糊的:“你是对的。The Facebook才不会出任何状况,等它开始盈利了,整个美洲都算小的。”


诺玛为了迎接崭新的一年,带乔出门买了昂贵的新衣裳,她声称跨年当晚她硕大的客厅里要迎来客人,他们将会举办一场舞会。
当晚,硕大的客厅里空荡荡,倒是地板擦的锃亮。诺玛请了一支小型管弦乐队,有吹长笛的,有拉小提琴的,有大号、小号等等等等。她一身奢侈的服装,衣服上的羽毛搔的乔痒极了。她把头贴近乔胸膛,满脸浓情蜜意。一舞毕,诺玛拉着乔在小沙发上坐下她说要送乔点礼物,不停说着我们明年要怎样,她送了乔一个新烟盒。乔并不想听,他想结束这段混乱的关系,离开这个疯女人,他气愤地站起来说:“不要再说'我们'!”


    啤酒瓶瓶盖从Eduardo的腿边划过,金色的小瓶盖落在他身后流连的阴影里,他发现了那张Winklevoss兄弟寄来的威胁信,一张信,几句张牙舞爪的话可恐吓不到他。但Eduardo显然迷茫而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一直在重复着我们,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说着这样一个足以把两个人或一大群人捆绑在一起的单词。他接下来说的话里全都有我们,不是我,不是Mark,不是他自己,仅仅是Eduardo和Mark两个人组成的我们。


    “Did we?”


    Eduardo坐到Mark旁边,他还在继续说着:“要是发生了随便什么的任何事,你都能跟我说的,我想帮忙,这是我们的事业。”


诺玛打了乔一巴掌,乔的脸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侧着盯响一旁,当愤怒和无助在他脸上浮现时,他知晓,诺玛准是爱上了他。诺玛不在乎还在演奏的小型乐队会作何想了,也顾不上她苦苦维持的脸面与她过度追求的尊严,她大声地说:“那么,你不想我爱你?说啊!”


    当愤怒和些微无助在Eduardo那张他看了得有千百遍的脸庞上浮现时,Mark意识到Eduardo许是爱上他了。在他寒夜里穿着短袖从派对中跑出来听他只是一个雏形的构想时他没发现,在Eduardo二话不说愿意为了他的一条邮件来到柯克兰的时候没发现,他写下那条公式时Mark依旧没发现。他们之间有太多互动,他全部都没发现。直至现在。Eduardo有一对人人都夸赞的眼睛。那像个深邃的迷宫,如果你没有地图,你会迷失在里面,找不到出来的路*5。现在他终于迟钝地发现了,迷宫里漂亮的薜荔墙被替换成纵横的荆棘。他被困了。此时此刻,Eduardo挑着眉毛,嘴角弧度向下,眼睛里满是怒火和疲惫时,他才发觉,Eduardo是爱上他了。


    他们在全部的喧嚣,全部的混乱之中寻找着对方的嘴唇。脑袋里安装了一台廉价的洗衣机,他们一靠近彼此就轰隆隆地响,也晕眩地像滚筒洗衣机里翻滚的白T恤。和众多衣裳裤子一起翻搅,滚的湿透了,又被甩干脱水。一颗心都要被甩出去的快速度旋转。他知道他们在接吻,他的认知告诉他,没有错,你们是在接吻。脸贴着脸,交换口腔里相同啤酒的啤酒味道。黑夜一瞬间犹如白天那样亮堂,他们唇齿间短暂的分离,一瞬间的白又再次坠入黑夜间,分不清是谁先咬了谁了,他们咬着彼此的下嘴唇,铁锈味和啤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唇齿相依间。吻是洗衣机里的衣服吗?还是三两酒瓶子?是洗干净了不晾起来会发臭的湿衣服还是喝光了就只剩下个撞在一起会哐哐响的徒有其表的空壳子。他们呼吸的门户都掌握在对方手里了呀,鼻息粗重的。Eduardo眼睛严严实实地闭着,他的五官上全写满了纠结。吻是什么?两个猛地撞在一起的玻璃瓶子必将会破碎,绿色的玻璃碎片会铺满地板,结局惨烈。两个接吻的人在亲吻中掠夺他们的爱,炽热的、灼烧的、烫人的、不顾一切的爱。一地绿色的玻璃渣子。他们互换着情感,那是一条红色的,有持续上升趋势的,最终涨停的好股票。在它迎来涨停之前,它跌宕起伏的厉害,一上一下,人得日日夜夜盯着它,唯恐哪一天跌破,唯恐没有趁早抛出去。每日比前一日更甚的爱意,和爱之外的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感。吻是热切的,又是疼痛的。他们被困了。困在有虺虺雷声的洗衣机里,困在绿色啤酒瓶里,困在一把熊熊燃烧的虚荣之火中。他们就这样在一吻中沉溺。酒味的向导,还愤怒着的醉汉,现在请赶快把你左右手上拎着的酒瓶撞到一起去吧!带着那张致使一个混乱又漫长的亲吻发生在两个挚友身上的罪孽深重的纸张冲撞向火里吧!你会听到酒瓶的碎裂声,你会听到火焰在纸张上滋生的声响,你会看到一把刀子,和那把刀子的鞘。你会看到那一吻,他们在一吻中*6。


    Eduardo用力捶了一下Mark的肩膀。他们从亲吻中清醒过来。Mark不愿直视他的眼睛,他看着被扔到地下的纸。他们刚才在接吻。一个来得突然,没有起因,没有告白的前提,什么都没有,只有胶着的一个吻。Eduardo低着头,踌躇着开口:

    “我们……”。他叹了口气,把那张让他有些慌乱,让他持续质问Mark,让Mark一直在说“不是我们,是我”的纸从地板上捡起来。它的一角被啤酒瓶上滑落的水珠打湿了,一粒小小的水珠,晕染成了一片不规则图形。“你打算怎么办?”Eduardo也不再说我们了,他舔掉下嘴唇渗出的那一点血,不再继续的重复着我们。


    小小的房间,摆的近近的两张单人床,他们从床上滚落在地板上,在两张床中间。狭窄的就像是柯克兰睡不下他们俩的床铺。Mark习惯在半夜熄了灯的房间熬夜编程,Eduardo偶尔会在柯克兰留宿,他理所当然的睡在mark的床上。Eduardo留宿柯克兰的时候,Mark总不能好好地打代码。当他从那堆1和0间倏尔抬起头时便能看到,躺在床最里边,头毛软软的睡的呼呼的Eduardo,他脸颊上那块被窗帘缝切割过的月光亮晶晶的,没有什么比那更闪更亮,他的一呼一吸都熠熠发光。

    但你的夏天永不退色。*7


    Eduardo以前和Mark提过他认为的完美性爱是在夏天阳光四溢的图书馆里,和一个愿意与他一起参加夏令营的亚裔姑娘做爱。他们拥有过无数个柯克兰之夜,买上一箱啤酒,给Mark备上两罐红牛,一块披萨,一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围坐成一团。他们每一个人都说了太多太多,话题能被扯的十万八千里,年龄相仿个有抱负的年轻人们凑在一起,几乎无所不谈。Dustin喝的醉乎乎的,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从沙发上一路打滑躺到地上。他的衬衣从裤子里跑出来,小肚子随呼吸一起一伏,手里还牢牢攥着酒瓶子。Chris在卫生间里,他进去有些时间了,却久久没有动静。Mark喝了很多,他在几分醉意之中把自己周围闪闪发光的东西看成东方宝库,堆满金银珠宝,堆满丝绸,堆满东方佳酿*8。他又喝上几口啤酒,转头去看喋喋不休讲着图书馆性爱幻想的Eduardo。高高的书柜子,在他们脚下散落的阳光,最好还有一本翻开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与他贪欢的亚裔女孩会把那本书翻到第十八首。像人类一息尚存或洞见的眼睛。他周围闪闪发光的东西是Eduardo的眼睛,没什么东西能够像他的眼睛那样夺目了。


    他以前想,一位他喜欢的女孩子和他,两个人相约图书馆里见面。他会亲她,会抱着她,他们会面对面的去做他们想要做的任何事。他少年时期的幻想就是这样,公共场所交合,不符合他看似绅士又含蓄的外表,但他着实肖想已久。那是很久之前的想法了。没有阳光,没有图书馆,没有莎士比亚,故事的主角也不对劲。现实和曾经的理想的差距。


    Mark居高临下俯视他,明明满脸认真的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程序,双手却是在他的身上游走。


    他揪揪Mark的小卷发,忍不住的去打趣他。

    “我预想的完美性爱可不是和你挤在两张单人床的夹缝中。”


    Mark停下扩张的动作,Eduardo觉得冷空气好像因为Mark的一个停顿猛地一下灌进肺里。他慢慢的把手指抽出来,约莫是食指一个指节的长度。他仗着位置优势,看起来高大了好几倍,如果世上真有一件皇帝的新衣,那么他便会成为那个帝王。不过是聪慧、睿智版的。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即使那依然很快,他要比他自身想象中的更为在意,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晰,词与词之间的空隙使得单词的尾音了无声息的被拖长。


    “夏天的租期过于短暂*9,你的夏令营早该结束了。”


    Eduardo抬起另一只手,搂住Mark的脖子。Mark脖子后面的骨头石子那般往外突出去。他揉揉那头蓬松,发丝还有些分岔的头发,手掌沿着光线在Mark头顶上的曲线向下滑,滑到肩胛骨。半搂半抱着Mark,他眼睛弯弯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直直的倒影,Mark抿着嘴巴,手指也不完全退出来,堪堪留着半截,不动弹。空调暖气运作的声音在耳边呼喊。Eduardo借力仰起身子,和Mark鼻子蹭鼻子,在嘴角干的起皮的位置啄了一下,胡茬快长出来了,刺刺的。他学着Mark,放慢他本来就不快的语速,轻飘飘又了无声息地说:“夏令营是结束了,但属于我们的冬令营还没开始。”


    电影在放着,嘈杂声吵闹地灌满整个房间。屏幕里的人喋喋不休地做着被摄像机前的人安排好的举动,他们从嘴里喊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一方小小世界里向世界嘶吼,他们喋喋不休地说着台词,演绎着不同的人生,不一样的角色。他们扮演的他们在相恋,他们扮演的他们在争执,他们一个爱上了另一个,另一个也爱上了他,于是他们互相爱着,在影片里,在不够大的影屏中。

    他的双腿大开,被另一个人的手掌压向一旁。他有双漂亮的腿,又长又直,肌肉均匀,线条流畅。他有挺翘的臀部,在昏沉的光下看起来就像圆润的月亮,像莎乐美里形容的月盘,臀尖染上红色,身上人一动,圆月便在空中摇曳几下,星屑也跟着动,点点白斑和雪水融化在月盘表面。

    Mark亲吻降落在Eduardo的胸膛,蜜蜂嗡嗡地飞进樱桃园里。一树又一树的红樱桃,饱满,多汁,等待园丁的采拾。他亲吻一颗夏季烂熟透红的红樱桃。甜滋滋的味道让他们也走入樱桃园,他们两个人,在明媚热辣的阳光下,脱尽所有冬天的衣衫,静电摩擦,霎时间两个人都放缓了动作,慢吞吞地让静电从身上远去,让他们赤诚相待。两具年轻的肉体,被灵魂操纵着奔向对方,他们相拥,相吻,倒在泥地里,倒在地板上。两具年轻的灵魂,在情欲边缘,一半边深陷,一半边还无比清醒。底下在召唤他们,他们过去了,在脱的到处都是的衣物间,因一个身体接触就微笑。张开的嘴里吐露的遍是浓情蜜意。

    他的亲吻落在哪里,他的手掌落在哪里,哪里就宛若落了雪,宛若一座冰城拔地而起,冰冷的手掌,炽热的躯体,无羞亦无怯打开的身心。钝痛促使这两具年轻的灵魂和他们掌控的肉体跌下无尽深渊,爱欲之沼,爱抚的动作让他们愈陷愈深。深渊是什么样的。冰冻三尺亦或是终日燃着熊熊烈火不得熄?他觉得深渊是Eduardo那个样子的,棕色,柔软,有热度的,包容他,让他的某一部分离开他,镶嵌进他那个无名的深渊里。他的眼底有团火,不燃在别处,单燃于Mark的全身。他们抱作一团,溺死在火里,坠亡于深渊中。

    Mark吻着Eduardo的胯骨,汗毛一根根竖立起;Mark吻着Eduardo的耳垂,用舌尖把弄;Mark吻着Eduardo的嘴唇,吻着他,和他的每个部位。

    他们在地板上言爱,在硬的木地板上,一个人的坚硬挺入另一个人的柔软。地板变成了樱桃园充满肥料气息的泥土,Eduardo叫着Mark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喊。短促的急喘,起伏波动的胸膛。在这个空间里昼夜不停歇更替着,一会儿月亮又在夜空摇晃,一会儿又被抬至更高的高度。两个人情绪狂热的呆在一起,探寻对方的隐秘,进入更深处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被皎洁月光照射着。唯独他们藏在这个房间,这个角落,这两张床之间的过道里。他非常确信自己看见了。看见万千束光线绕过他或经过他,从他的背后齐齐撒向Eduardo。Eduardo眼底的深渊里是他的模样。不断,不断听着他细腻的呼唤,不断,不断猎取他的珍宝,不断,不断的朝他举兵进攻,不断,不断地步入贪婪欲望的空洞。他们交合,这是甜的。灵肉合一的欢愉远远盖过它附加的痛与苦涩。

    Wardo.

    I'm here for you,Mark.他在耳边吹的气全变为天上洋洋洒洒一泻万里的雪花。

    就这样活着,——或昏迷的死去吧。*10


    半夜的时候,天际线蒙蒙亮,展露出微光,总是天亮的早,天黑的晚。Eduardo迷迷蒙蒙中被Mark推醒来,不知是哪个地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Mark沉着声音:“Wardo,起来,你身上很烫。”


    他挣扎着起身,眼睛还闭着,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音调。Mark手上拿着他从药店买回来的体温计,一边向下甩着一边打量着,他指挥,抬手,然后彻骨的寒冷突袭腋下,Eduardo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


    Mark在那里倒水,倒药片。他半躺在床上,连打几个喷嚏,又被自己呛的咳嗽。水银稳稳当当上升到38°5,不偏不倚停在高烧标准线上。塑料的声音和瓷水杯磕磕碰碰的噪音很响,Mark趿着酒店鞋底特别薄鞋面也特别薄的棉拖鞋从壁灯开着的那面踢踏着走过来,一手攥着药片,一手握着瓷白水杯。他也满目困倦,估计是睡意惺忪中忽而发现枕畔躺着的人呼吸急促又在寒夜里浑身烫的不正常才转醒。


    水是凉的,Eduardo囫囵就着一小口冷水吞下退烧药片。Mark一直站在床边看着他,等他把药吃下,Eduardo的喉结移上,后坠回原味。他闭着眼,水杯被Mark拿走了,拖鞋摩擦地面的响动模模糊糊,不清不楚。闭上眼睛,像是从显微镜里看到的培养基里的细胞又重新游回他的眼底,游回一片黑暗中,催促他再次回到酣睡的怀抱里。身侧的床铺沉下去一块,他调整姿势,改为平躺,Mark把被子拉到他下巴那块,被角抵着嘴唇下方,有点痒。


    他在虚幻的半梦半醒中虚无地想,明天要先打电话给他的舍友,明天要和Mark一起回哈佛,天气预报里好像是说明天雪会停。

    他想:天就快要亮了。


尾声


    一切又都重新回到上世纪五十年代,默片被好莱坞遗弃,有声电影正式登上大荧幕,新旧时代更替,部分人的新篇章开始了,部分人以往的篇章该彻底翻过去,也许有追忆、怀念,但绝无重演的可能性,好莱坞迈开了崭新的一大步。被淘汰的默片女演员诺玛用三枪打死了过气的编剧,乔·吉利斯。乔的尸体就漂浮在注满水的游泳池中。记者们的镁光灯闪烁着,诺玛迎来她梦寐以求的关注度,却也是最后一次。雪总会化的,夏天也总会来。编程,面试新员工,他们去了加州,继续持之以恒地编程。加州的房子里除了必需品的网络,还有个像电影里那样注满水的游泳池。一个接一个人从烟囱拉到院子里来的索道滑下去,坠进水池,水花溅的老高。Mark拿着DV拍摄,他不直接参与进这项活动。烟囱和玻璃桌被红砖头砸碎的声音嘣嘣响,碎玻璃渣子看起来像是一地雪花。它们破碎的声音一共响了三声。诺玛向乔开的那三枪,枪声淹没在Mark和Eduardo的喘息与呻吟里。谁也没有听见。

    事后Mark这样评价这部影片,评论诺玛和乔:现代的野心和追求对上老式的思想和电影、表演模式。  *11

    Eduardo去了纽约实习,Mark后来查过,确确实实有一家蓝色月亮旅馆,1960年在纽约开业。

    加州几天后下了一场大雨,乔·吉利斯裹着风衣冒雨走出诺玛的家。一起不单单只是爱情意义上的悲剧由此开始了。





*1 莎士比亚《奥赛罗》中,用背向交叠在一起来比喻交媾行为。

*2 出自卡图卢斯,《歌集:二》。

*3 化用卡图卢斯,《歌集:五》。原句为:给我一千个吻,然后给一百个,然后再吻一千个,然后再一百个,然后吻到下一千个,然后吻一百个。

*4 Take me to the blue moon hotel. 而blue moon hotel意为不存在的旅馆,有首歌歌名也叫blue moon hotel,国际商务英语老师这个梗来源于该首歌曲的网易云评论。纽约也的确有家旅馆叫这个名字。

*5 眼睛像迷宫没有地图出不来其实是RR夸加菲的话。

*6 虚荣之火,文艺复兴时期发生的一场事件。从他们在一吻中沉溺到此段结束运用了一部分《罗朱》的格式。原文为:来,苦味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啊!卖药的人果然没有骗我,药性很快地发作了。我就这样在这一吻中死去。

刀子与刀鞘,朱丽叶发现罗密欧死去后用他的刀子自杀。

*7 见注释九。

*8 原譬喻为喝上几口低劣的葡萄酒,在几分醉意之中把自己周围闪闪发光的东西看成东方宝库。出自伊塔洛·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忽必烈与马可波罗的对话。

*9 与注释七、与“像人类一息洞见的眼睛”一同出自上文提及过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

*10 出自济慈,《明亮的星》。

*11 卷老师在蓝光花絮里评价电影里的Mark和Eduardo为现代的野心对上老式的企业经营。




写的十分不好,不怎么会写,他俩太难把握了。最终成品又无聊又非常没有情趣,感谢能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19天硬磨磨出一万五 速度很慢 :(

祝大家

圣诞快乐!

也提前预祝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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