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锁(二)

作者自摄《望乡》

      在杨楼村里,嘲锁没有玩伴。他那两个大他几岁的哥哥,也鲜少跟他玩。有次,嘲锁看到栓儿在跟村里的孩子玩“抗拐”,他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傻呵呵地看。战事正酣的栓儿在撤转身形时,冷不丁瞅见嘲锁,立刻吼起来:“滚一边去!”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好像嘲锁是只讨厌的苍蝇。

        神情专注的嘲锁分明吓了一跳,他脸上的傻笑立刻崩住了,看起来比哭都难看。他退到前进家的墙根底下,瘦小的身子弯下来,最后索性蹲下来,很茫然地望着地面。一只菜青虫被十几只蚂蚁围攻了,菜青虫翻滚着胖乎乎的身子在作垂死挣扎。好几只蚂蚁从它身上跌回了地面,但立即摆动着触角再次向它发起了冲锋。不远,一大群集蚂蚁正浩浩荡荡地进行着急行军,向这边冲来。

      “嘿嘿,好玩!”嘲锁随即笑起来,干脆趴在了地面上,朝着蚂蚁们前来支援的大部队喊着:“快爬,快,快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嘴里的口水都流了出来,像白杨树上“吊死鬼”吐出的长丝,随风摇曳着,在秋阳下闪着清亮的光芒。

        那年冬天特别冷,人家的屋檐下都结着晶亮的冰锥。孩子们却不怕冷,得空就吆五喝六地凑在一起玩游戏。嘲锁凑不得群,但总喜欢远远地偷瞄。他的头发老是乱蓬蓬的,好像一墩田野里的刺蒌蓬。有时大半年都不见理发,前额上的“刘海”都要盖住眼睛了,嘲锁却似乎乐得这样。在我们“丢沙包”时,他斜倚在不远的土墙一角,两手抄在露着棉花胎子的袄袖子里,出溜着黄脓状的鼻涕,不时从头发的缝隙中冲我们瞟上几眼,那眼神明显带着怯懦与好奇,还有几分猥琐。

        女伴中长得最出挑的红艳,眼神最是犀利,只是回身接沙包的一瞬,便发现了嘲锁的“勾当”。随即一个漂亮的转身飞投,“嗖”得一声,直冲嘲锁飞去。只听“哎呦”一声,嘲锁捂着眼睛急慌慌地落荒而逃了。

        放了寒假没事干的男孩子,最喜欢玩“攻火”。虽然敌我双方的武器仅仅是土坷垃,但在天寒地冻的季节,土坷垃冻得跟冰块一样坚硬,极具杀伤力。每场“攻火”下来,常有孩子被扔中的土块砸伤了胳膊,擦破了手,但这些闲得无聊的半大小子们依然乐不知返。

      “攻火”势必需要对手,起初是相邻的两个村子里的“童子军”开战,而后就逐渐拉长战线。战事的形成也颇有意思,大多数纯属“找事”,例如本村的一个孩子从邻村经过,发现邻村的孩子白了他一眼。气不过便回村报告,“童子军”队长一声令下,集结起队伍向邻村进发。邻村的孩子发现战况立即报告,但往往这种被动式的战斗准备不足,被来犯者打个措手不及。吃了亏的一方不服,于是由队长下战书,两队人马再在择好的日子里再度开战。

      “战场”一般选在台田沟两侧。这样双方队员都有“工事”作隐蔽,进攻起来就不容易伤着脑袋。蹭破皮,划破脸的小伤,“负伤”的一方家长也不会计较。

      前进是杨楼村的孩子头,指挥有方,接连两次叫阵东北闾的“童子军”,对方都吃了败仗。前进走起路来越发趾高气扬。

        一天早上,前进腰里别着刚做好的用自行车链条制作的“洋火枪”,正昂扬挺胸地准备去与队员们汇合。

      “前进哥!”胡同里一声怯生生的呼喊,嘲锁走了过来。他傻傻乐着,用袄袖子抹了一把淌到嘴唇边的鼻涕,“我也想‘攻火’!”

      “就你,你这个嘲巴!”前进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刚想说“没门”,忽然,才思敏捷的他计上心来。

      “你要是按我说的做,我就让你参加。”

        “真,真的吗?”嘲锁结结巴巴的,似乎要哭了。

      不久,嘲锁就成了东北闾“童子军”的耳目。投军时的理由很简单,他老是受杨楼村孩子们的欺负,因此势必报复一下。自此,杨楼村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东北闾“童子军”的阵营里。起先,他们对嘲锁的汇报还是心存怀疑的。

        “嘲巴的话能信吗?”

      “我娘说了,他不是嘲,是实在。实在人说话可信!”

      “我娘也说了,实在过了头就是嘲!”孩子们针对嘲锁争论不休。

      “别吵了,咱走着瞧。”他们的队长建国一脸沉稳。

        几次试探下来,建国发现嘲锁的信息很可靠。有天,嘲锁又来汇报说前进领着“童子军”外出拉练了。建国心想:这可是偷袭杨楼村“童子军”驻地的好机会!在那所废弃的马号里,有杨楼村早年间正牌“童子军”留下的两杆红缨枪——建国稀罕这两杆枪很久了。这样想着,建国兴奋地直搓手。

      可是他们的“部队”刚走到供销社旁边的沟沿上,便遭到了杨楼村“童子军”的伏击。数不清的土块铺天盖地地扔过来,砸得他们鬼哭狼嚎,四处奔逃,很多人都挂了彩。

      嘲锁在一旁笑得跳脚。此后,东北闾“童子军”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和任何村落的孩子“攻过火”。嘲锁没想到的是,前进却再也不理他了。

      一次嘲锁去东北闾看电影,被几个认出他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边打边骂他是“内奸!”。嘲锁哭叫着跑回村子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只被驱逐被追打着的流浪犬。

        盛夏到了。河沿旁的柳树上落满了鸣蝉。眼见长高的嘲锁把捕来的蝉一把撕去外翅,然后把它们一一插在河沿边的沙地上。蝉们扑棱着翅膀,徒劳地发出哀鸣。等玩够了,嘲锁猛地抓起一只蝉,蝉身上沾满了河滩上的淤泥,他也不洗,一口塞进嘴里,咯吱咯吱狠狠地咀嚼。在咽进喉咙的刹那,还能听到蝉悲情的呜咽。

      村里的李寡妇从此经过,看到嘲锁脸上阴冷的笑,那笑有种狰狞的恐怖。她在街头纳鞋底的时候,往四周瞧了瞧,跟那些婆娘们不无担心地说:“这个嘲锁,没准大了会成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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