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深秋的夜雨，总会让人觉得凄冷，曹州地属长江以南，本就少雨，所以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夜色，打在青石板路上，从临街商铺屋檐下几盏昏黄的灯光映照中透出无法言说的清凉。

　　偌大的曹州城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只是偶尔有一队两队巡夜的士兵走过，沉闷的脚步声象把钝刀，划破夜色的黑暗。

　　更夫敲响三更，石板路的尽头却缓缓撑出一把油纸伞来，伞下是位女子，做妇人装扮，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娃儿。

　　“娘亲…”女娃儿似是累了，摇着小手跟妇人撒娇，声音软糯带点儿奶气。

　　女子低头看着她笑:“小圆定是累了，咱们就在这曹州城歇阵子吧，好不好？”灯影里女子的脸看不真切，声音有些暗哑却自有种让人心安的恬淡。

　　“娘亲，我看这城与别处有些不同…”

　　女子不等女娃儿把话说完就打断她“小圆莫多言，无甚不同，天下皆是一样的，你若累了，我们就歇歇如何？”

　　女娃儿见女子这样说了，也就住口不言，只点点头。

　　女子轻摇手中纸伞，竟凭空氲出一层白雾，母女俩的身形悄然隐去，夜色铺陈开来，像从没什么人出现过一样。

《引魂烛》

第一章  二毛

   少年二毛这几日有些迷茫，他笃定自己是遇到了怪事儿，香油煎包王妈妈家旁边明明是所荒废很久的宅子，一夜之间开了间铺子，铺子前挂着半新不旧的牌匾，老板漂亮的跟戏台上的人儿似得，带着个粉团团样滚来滚去的女娃儿，出来进去不见男人，怕不是。。。鬼吧。。。

   二毛蹭到王妈妈摊子前，一锅煎包刚刚出锅，大大的稻草锅盖掀开，浓浓的香油味道伴着雪白蒸汽在青石街上散开，“好香”二毛吸吸鼻子，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的叫开，正忙着盛包子的王妈妈，一扭头看到二毛，顺手拿了张荷叶装了三个包子递过来“饿了吧，快吃，二毛，你这小子，不是我说你，也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了吧，总是在街上吃百家饭，穿百家衣，不是个办法呀，也该正正经经的找份活计养活自己啦，哦，对了，隔壁芸娘说要招个送货的小厮，我去帮你说说，多少有口饭吃，有瓦遮头，也算对得起你那早死的娘亲”

  “芸娘？”二毛惊诧“王妈妈认识隔壁？”

   “你这孩子，莫不是呆了，隔壁不就是芸娘的如愿斋？”王妈妈生意人的性子，话开了头就滔滔不绝起来“说起芸娘来，可真是命苦啊，嫁过来不过七八年光景，男人就死了，留下她娘儿俩孤儿寡母的，还好有个勉强糊口的杂货铺子，偏偏送货的小子又要回乡成亲，总不能让芸娘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的送货吧，芸娘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又说年纪不能太大，家里都是女人，要避讳，我还一直琢磨着这事儿呢，今儿可巧就瞧见了你，这不是现成的人嘛”

   “嫁。。。嫁来几年。。。”二毛几乎把舌头都吞进肚里去了“她。。。她不是。。。不是前几日才来的吗”

   “你看这孩子，越发呆傻了，什么这几日前几日的，当初芸娘嫁给白秀才，还是老刘头家徐妈妈给保的媒呢，是不是老刘头”王妈妈佯生问着摊子另一边的老食客，老刘头二毛是识得的，他的老伴儿，徐妈妈是曹州城里唯一的媒婆

“嗯嗯嗯”老刘头嘴里含着半个包子，含糊不清的说“她们成亲那日还给我们家送来了黄河大鲤鱼，正宗的黄河红鲤，那滋味儿鲜着呢”

  “你个吃才”王妈妈笑骂，又顺手给老刘头的碗里添了半碗羊汤，转头对二毛说“芸娘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倒不怕你在她家里受了委屈”

    二毛听着他们一问一答，觉得整个石板街都天旋地转起来，明明是前几日刚来的一家人，怎么这街上的人好像都识得他们很久了似的？“我。。。我。。。我。。。”本就不善言语的他更加理不清思路，王妈妈倒是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只挥了挥手，“包子都凉了，快去吃吧，等我得空了给芸娘说说”

   捧着包子坐在街角，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凉凉的，二毛的脑子里却热哄哄晕乎乎的，还真是见鬼了吧。。。

  甩甩头，不管他，眼前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二毛拿起包子，刚想吃，却对上了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绸缎庄的粉团子似的女娃，那女娃正蹲在他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你。。。”

   二毛手一哆嗦，包子从手里滑落，眼看就要掉在地上，那小娃儿手一伸，不知怎的包子就到了她的手上，她拿着包子朝二毛晃晃

  “小哥哥，你不认得小圆哦？”

   二毛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叫小圆的女娃，女娃又开口道“小哥哥是与别人不同呢，回头我叫我娘亲。。。”

   正说着，就听得街角对面有个声音在清清凉凉的喊“小圆。。。小圆。。。”二毛和小圆一起扭过头去，只见那被王妈妈叫做芸娘的女子，远远的朝着这边儿招手，“哎...娘亲。。。”小圆一边应着，一边拉住二毛的手“娘亲...小哥哥给我包子吃”说完了，拉着二毛往那边跑去，二毛挣了几下，那小圆小小年纪，手劲儿倒大，竟挣不开来。

   小圆跑到女子面前，摇摇身子撒娇地喊“娘亲。。。”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小圆的脸，又替他整了整额前的碎发，二毛看着女子的笑容，无端的想起自己死去的娘亲来，如果娘还在，也会这么摸摸我的脸，帮我整整头发吧，想着想着，眼眶一热，几乎掉下泪来。

   “哎呀，芸娘”王妈妈得大嗓门儿适时的响起，二毛赶紧眨眨眼睛把眼泪逼回肚里

   “芸娘啊，这就是我跟你说起来的二毛，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让我帮你物色一个小厮吗？我看就这孩子吧，从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性子倒是极老实的，那些搬搬抬抬的粗重活计，也是做得了的”

   女子转过头来，眼波流转，看着二毛，似乎是在询问他自己的意见，二毛因着她们来历不明，张口想拒绝，却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二毛都在纠结自己为什么当时点了头，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有娘的味道吧。。。

   见他点了头，女子就对王妈妈，笑着道“我看这孩子也甚好，如此，就在我家帮帮忙吧，多谢王妈妈”

  “街里街坊的，客气个啥，要不是白秀才走的早，也不用你们孤儿寡母的出来抛头露面。。。”王妈妈嘴快，说著说着似觉不妥，就停住不说，那女子也不见气恼，只是微微一笑，朝着王妈妈，轻轻地福了一福，道了声回见，转身进了铺子，王妈妈长叹一口气，拿围裙擦擦眼睛，又叮嘱二毛听芸娘吩咐做事，也就回自己的铺子去了。

   小圆拉着二毛进了铺子，“娘亲，这小哥哥似乎是不识得我们呢？”“哦，这倒意外”女子从高高的柜台后面转出来，“来，让我看看”说着把手放到了二毛的头顶，二毛，就觉着一股暖洋洋的白气从眼前飘散开来，直钻进身体里去，四肢百骸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舒服的让人几乎睡着了。

   “哦。。。原来如此”女子的声音，总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清凉感觉，让二毛瞬间清醒起来。

    只见那女子收回手，看着二毛“你叫二毛是吧，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二毛看着女子的脸，她有一双像娘亲的眼睛，便越发的不怕了，摇了摇头，慢慢说道“没有，爹娘都死了，这世上，二毛没有家。”

  女子闻言，轻叹一声，缓缓抱住二毛，二毛在女子怀里深吸口气，好温暖。。。好像娘亲。。。

  “娘亲，小哥哥说他没有家，那以后他就住我们家里了吧”小圆软糯糯得声音响起，二毛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从芸娘的怀抱里挣脱，拘谨的站在一旁。

  “嗯，二毛，你可以住过来吗，你现在住在哪儿？”二毛抽抽鼻子，“破庙”想了想，又补充“城东”

  小圆噗嗤一笑“小哥哥像小狗儿，鼻子一抽一抽，闻来闻去的”

  “小圆”芸娘轻声呵斥。

  “不碍的，不碍的”二毛连忙摆手，“随夫人小姐高兴，怎么叫我都成的”

   “什么夫人小姐，以后在家里住这就是一家人了，叫我芸娘叫她小圆就成”芸娘笑着说“你有什么家当行李的在破庙，要不要我随你去收拾一下？”

   “二毛又摆手“没什么行李家当，左不过这身衣裳，都穿在身上” 听的小圆又是一笑。

   芸娘也是笑了，自是收拾房间安排二毛住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