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囚

转载文/作者:沈暮夏


作者介绍:19届新概念全国作文大赛用此文入围者,厦门人,据说最终获得了二等奖。

此作者对自己创作出来的作品没有版权意识,而且《萌芽》杂志在参赛须知中明确要求参赛作品不得以任何形式发布在任何媒介包括纸质。


我住在阴暗潮湿的箱子里。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漆黑一片。只是每每太阳升起,就会有光钻进箱子里,柔柔落在我身上,在每个彻夜不眠里,这些光就会一点点浸透我的皮肤……

我是一个人偶,我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意识。对于一个人偶而言,拥有意识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的双手绑着十根白色的细线,它们告诉我,我注定是被人操控的,我无法反抗,我不过是一个人偶。

这是舞台,是刑场。

在我精准地摆出一切操纵我的人想要的动作时,我看见了舞台下人们的惊恐,眼睛里写着害怕而脸上却假装镇定。

人类都说我们人偶是假的,是虚伪的,我们听从一切指令摆出假象。

可是人类也是如此,明明害怕却要虚伪地面无表情。

抬头看不见日光的舞台里,我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些动作多少次。也许,也许很多年了。艺人的脸上留下时间的痕迹。

我看见台下这出戏的导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操纵我的艺人拎着操纵我的白色细线从舞台的后面走出来,红色的幕帘在我眼前缓缓地盖上。

谢幕了。

姐姐很久没有上台了。

但是她也没有被丢掉。她藏身于一个很小的箱子,里面都是一些废弃的人偶零件。

在我还是一个新人偶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身上还没有这么多污秽的灰尘。

姐姐在我眼前纵身跳下舞台,摔成了四分五裂的木头,我清楚地看见姐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我被人称之为心脏的地方有着强烈的钝痛,那一刻,我拥有了意识。有人试图去修好姐姐,可是却怎么也拼不起来。她就像破碎的玻璃,不管怎么贴,都有数不清地裂痕,只要轻轻一动那些白色的细绳,姐姐又会再一次粉身碎骨。

“姐姐,你疼吗?”

“我们是人偶,怎么会疼呢?”

一开始我觉得姐姐真傻。

我们曾经是剧院的台柱。

有数不清的人愿意牺牲时间精力以及金钱来看我们的演出,他们为我们喝彩,为我们叫好,惊叹我们为什么能如此灵活地完成高难度的动作。我甚至感觉到了人们对我们的崇拜。南国的大街小巷都印着我们的海报。

可是姐姐说,她不喜欢这样的状态。

“可是人们的喝彩,也不一定是真心的。只有他们的恐惧才是。”姐姐说。

姐姐没有被扔掉的原因是我们都出自北国最北端有一个很出名的人偶雕刻家之手。

听说剧院花了很大的价钱买下我们,他们都说我们很有“灵气”。

因为,我们是那个雕刻家生前最后的作品。也是他一生最优秀的作品。

尽管是一堆破烂也是与众不同的破烂。

姐姐说,只要跳下这个舞台就是解脱,就是重生。

可我不想呆在那个箱子里。与其和破铜烂铁做伴,我更愿意在舞台上释放自己的本领,让所有人都惊讶我的能力。

一样东西得到得太多了,往往就会忘记本来它给你带来什么。

比如喝彩。

我都忘了我最初得到喝彩时候的心情。到最后得到地越多越加速我的麻木。它对于我来说有意义吗?

我看见了人们眼睛里和我一样的东西。

是麻木吧?

他们习惯性地拍手叫好,条件反射地在谢幕的时候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姐姐说的没有错,只有他们的恐惧才是真的。

银白色的钢刀在我脖颈之间挥舞。

这样的动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我被白色的细绳牵动着头颅,我的头滚到了舞台的旁边,舞台上事先装好血袋的身体喷涌出红色的血浆,我隐约看见了让我发寒的刀光。刀光是那么刺痛,告诉我不要妄想抬起自己卑贱的头颅。

因为我是一个人偶。我不配。

人们惊讶又害怕地看着我正在喷血的身体,红色的幕帘适时地拉上,我的头被白色的细绳牵引着,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就像它从来不曾掉下来过一样。

姐姐说,我们只要在舞台上就没有自由。我们多变的神态,完美的动作,都是源自背后精准的掌控拿捏。

但是我们要什么自由呢?

我们只是人偶。生来就该被控制的人偶。

我想到反抗。

因为我似乎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就算我是一个不老不死不灭的人偶,我甚至没有生命,但我却要被那些白色的细绳限制住我想要的任何动作和表情。

我的头掉下来的时候,我疼,我想哭泣,可是我却只能摆出完美的笑容。因为我没有选择哭泣的权利。

我想逃脱。

但是这是徒劳的。

总以为爬上舞台就能有所改变,却发现自己又走进了完全相同的房间。

我唯一的乐趣就是欣赏人们因我而起的惊恐。

他们害怕地闭上眼睛,惊讶地张开嘴巴,也有人假装镇定的样子,握住女朋友的手显示自己的勇敢,眼睛里慌张的神色却出卖了他。

只要我站在舞台的中央,哪怕是稍纵即逝的细微我也看的一清二楚。

台下总有人想要逃走,可是只要红色的幕帘没有拉上,他们就无法走出这个房间,犹如我无法逃离这个戏院。

原来我唯一的自由就是控制别人的不自由。

观众席最后一排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陈旧的摆钟,它敲响第十一次的时候就是我该告别舞台的时候了。

这是我最后的一出戏了。

我不知道多久没有看见阳光了。

好像纵身跳下台阶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久违的曙光。是北国梧桐大道的那抹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变成斑驳的影子,雕刻家对姐姐说:“堪默,这是你妹妹。你们是同一根梧桐木做的。”

我在坠落的瞬间仿佛听见梧桐大道叶子落下的声音,梧桐大道的上空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久违地像是许久不见的曙光。

那一刻,我痛,但是我痛到笑出声来,笑得灿烂。我听见自己被摔碎的时候四分五裂的声音。

很悦耳。

姐姐也很喜欢这个声音吧?

原来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剧院又新进了一箱人偶,它们干净整洁,四肢完好健全。

也许它们本来的命运是成为一个孩子的玩具,经过岁月的沉淀以后变成一个中年人的记忆,但是现在它们会被教唆,摆出完美的动作以后,成为舞台上的另一个我。

与其紧攥着所谓高高在上的丑态,还不如自己纵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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