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在简书上带着耐心和温柔读我文字的你们，好久不见。
文章题目的灵感于突然想起的那句2012年风靡一时的网络名言，在我周围一群唯恐生活太过平庸又胆怯着所谓“世界末日”到来的高中生圈子里，曾经激起过不大不小的一起波澜。这句名言的原话我已经不再能逐字重复， 大体的意思就是，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但在我所有可预见的未来里，我希望一直有你在。
现在回想起那一年的我，实在无法苟同和承担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如果可预见的未来不全是所有的以后，并且每一天都要惴惴不安于是否会有意料之外事情的发生，又如何能安稳地与谁度日呢。
你们猜得对，我曾经就是这样一个极度恐惧和躲避意料之外的人，于是也就同时是个忠于恪守计划、按图索骥的人。
记得还是在小学在每一个漫长暑假到来的时候，不同于享受于第二天不用起早上学的喜悦、买来冰棍儿和雪糕庆祝的其他同学，我总是在第一个晚上就开始思虑满满，拿起笔直兢兢业业地做着“暑假计划“，从早起的时分安排到入睡的点钟，虔诚得精确到了每半个小时。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来六七岁的自己依然难以置信。在我始终笃信着孩童本性贪玩又带着懒惰的同时，我又清晰地记起自己几乎从未违背每一条自己和计划书的约定。我甚至记得有很多提前写玩了作业，已经听到楼下小朋友欢声笑语心里犯痒痒的时刻，我一边咬牙坐在书桌前，如坐针毡地盯着钟表，偏要等到指针划到了预想的时刻，才心满意足地奔下楼梯，而往往那时候，早已跑得大汗淋漓的伙伴们已经回家吃饭，就剩下我一个人守着孤零零的广场，以及在树上总是如约而至的聒噪的蝉鸣。
尽管如此，尽管经常完美地错过最要好的玩伴儿和本可以拥有的尽兴回忆，我曾依旧执着于遵守我的计划。在那个年纪，一丝不苟的计划和规律还总是被赞赏和艳羡，在很多长辈眼里，我竟出落成了“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我于是愈发一腔热忱地按着每日每年的计划走下去。不仅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刻板与执着渐渐地上升了级别，我开始把周围的人，尤其是那些我深爱或是在意到希望余生每一天都能见到的人，也详尽地安排在我的规划中。
我在小学时有过一个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在小学开学之前就和我在小区的滑梯旁结下“不解之缘“。2002年的秋天，我们穿着同样的花裙子手拉着手去学校报到，于是就顺理成章地分到一个班；班主任见我们这般要好又是相似地个头，便笑呵呵地安排我们坐了同桌。从那以后，课堂背后经常多了两个小女孩的偷笑和窃窃私语，操场上总有她们肆无忌惮奔跑的毫无形象的身影，就连上课迟到在门口罚站都是一起。我们的班主任曾一度叹气，说我们是优缺点都太过一致的连体婴。
于是我曾经认真地想过，她会始终出现在我所能企及的生活圈里；我们会考去同一所初中，会升同一所高中，甚至考上同样的大学；我们会随后在同一个城市里做着类似的工作，依然住在同一个小区，依然会在深夜毫无顾忌地把对方吵醒只为了分享生活的琐事和喜欢的男孩子---在我尚未发生的成长和人生中，我已经把她工工整整地书写在未来的计划里。
然而突然有一天，她竟一声不响地与父母在一个平凡的午后飞往新西兰移民，甚至对老师和同学都没有一句告别。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近乎于悲伤地难以相信，不知如何去接受下课后的安静和同桌的空无一人。就这样我们戛然失去了联系，直至很多年以后，我毫无意料地接到了一通跨洋电话。在我忍住极度的哽咽和愤怒，尽量平静地质问她为什么一句话没有就离开，她在那头也突然沉默，就这样安静了不知多久，她才说，其实我一直知道我是要走的，我父母从小就和我说过。你好像已经规划好了我们做闺蜜的一辈子。所以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那个对于你无比重要的未来计划里，不会再有我了。
记得那天我在一阵刺耳的盲音中最终挂了电话，后来的我们也就这样渐渐地失去了联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可以从满腔的怼怨，到原谅，到体会，最终到叹息自己的无理。直到今天，她在南半球的生活依然以片段的形式呈现在我的朋友圈里，我们彼此逐渐成了心照不宣的点赞之交。我在逐日的平静之后终于开始学会释然，甚至是感激她突然地、急促地离开，我终于开始学着接受生活的另一副、在我过去的生活里从未呈现过的善变的嘴脸，学会承认所有人，也许包括我自己，都有权利去享受日新月异的、无法预言的生活。
然而真正地，透彻而决绝地明白这个道理，却又是因为接连发生的种种离别。那个伴随我成长到十四岁，带给我无数欢笑教会我善良和人生的人，那个被我很小时就写进人生计划的、会陪我一直成长到中年的人，偏偏很年轻便身患绝症，在九年前的一个寂凉的深夜里再也没有了呼吸；以及那个和我十三岁便相识，志同道合到像是一个人的姑娘，那个与我共同约定大学毕业后要一起在北京阳光最刺眼的地方开咖啡点、一起写书作画的姑娘，竟在二十岁生日后的十五天选择了对这个世界的永远逃离。在近十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能从极度的痛楚，不解与疑惑中慢慢地清醒，尽管我依然会用着往后的余生消磨着她们离去的悲伤，也终于不无残忍地学会了接受现实；我深信她们若执拗如我，和我一样有过对一生的规划，这一切注定不曾出现在她们的憧憬里。
后来的几年里，也许因为我每天都会尽全力对自己进行这样的洗脑和劝说，我渐渐不幸地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开始对一切定数和计划产生了无端的恐惧，对任何形式的承诺感到极度的畏惧和不安。朋友若是问起我一个月之后的计划是否有空同行旅游，哪怕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那一天会有什么意外之事，我也会小心翼翼地要求到时再说；相隔千里的父母满心期待地问我什么时候会有空回国，我暗藏着似箭的归心也迟迟不敢决定，生怕到时会有临时的变故；甚至是好不容易确定下来的旅行，当好友兴致勃勃地拉着我要定行程，我却每天盯着天气预报生怕下雨；一场准备得无比充分的考试，也在发考卷的前一分钟吓得我心惊肉跳，总觉得今年的题目会突破近五年的题型将我难倒。这样的日子曾一度让我感到安全，感到自己似乎对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的生活有了些许的掌控。我不再会为朋友的爽约而感到失望，不会为暴风雨冲走的旅途叹息，甚至不会为一场恋爱的突然结束而心痛不已。然而也是在这样的生活中，我恼羞成怒地发现我不再对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抱有激情和期待，过度的随遇而安洗去了曾经的满腔热血。我开始怀念起那个对生活的按部就班，一天一天付出真心，努力和期望的自己；那个最终能看到多数努力得到了回报的自己；那个提前一个月就会为崭新旅程兴奋得笑出声的自己；那个一天天倒数还有几天就可以在机场见到招手的家人的自己，那个还能看到只与一个人携手白头的自己。
所以，结果就是，我很庆幸，也很欣慰，在又过了几年的大起大落，峰回路转之后，我终于找回了对曾经生活的热情和期许，因为我费尽全力地挖掘出了内心深处从未改变过的自己和想要过的人生：无关财富，无关能量，甚至无关天马行空的所谓理想。我始终想要留住的，想要守护的，就是那一群陪我成长，给我呵护和真爱的亲人、以及视如亲人的朋友；那些尽管现实无情掠夺过我爱的，却在大浪淘沙里死死抓住了岸边，依然留在我身边的人；那些教会了我尽管世事难料，太多不尽人意之后也依然有不变感情的人；以及那个在我对爱情极度胆怯、悲观，几乎不再相信永恒和相守之后出现的，奇迹般能让我还愿意与生活和挑战再赌一次的人。
是的，即使生活变化莫测，让我们与缜密精确的计划大相径庭，走在了偏离预想轨道太多的路上；让我们慌乱，迷茫，甚至是刺骨的寒冷和悲伤，它也就又与此同时以相同的方式灌注了惊喜，甚至蜿蜒曲折地就指向了另一种从未想过的人生。十年前的我还深信不疑自己会成为忠于生活的作家，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医学院里抱着书本，每一天叹服着生命的传奇；八年前从未想过会离开北京的我，八年后的今天已经过着第五年异国他乡的生活；两年前那个在消极的泪水和对感情的失望里烂醉如泥的我，两年后的今天还能守着十五小时的时差，期待几十天后与他重逢的日子。我们都是这样，因为向上的姿态和对渴望的生活的向往而在心里用铅笔悄悄写下蓝图，在每走一步的安实里低头修改着行走的轨迹。大多数的时候生活会给予我们和所期待和付出类似的回馈，亦有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颠簸和变故醒来就是再也不一样的人生，或惊喜或有惊无喜。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最本真、也是最理想的样子；它让我们更加争分夺秒地爱着我们珍惜的一切，更迫切地感受着在情理之中悄悄探索意料之外的心跳，让我们在即使最丑恶的意外袭来之后，还愿意带着希望和周围人的祝福，一腔愚勇地面对生活。
所以， 无论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心怀着我一成不变的渴望过的生活，就足以让我还愿一往无前、奋不顾身地走下去。
以及我依然希望，一直有你在。
文：熊韡
2019年6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