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窗外昏黄天气的渲染让周围有一瞬变成了寂静的墓地,瘦而黑的杉树围绕四侧,沉默里埋葬着为人不知的情谊。清晨的呼吸使我想起了干燥的垛草丛中,侧卧着一匹热气腾腾的小马,我的心温暖极了。
这样连绵的阴雨,让我再一次想起多年前的一次相遇。
初遇那天,波尔多也是这样的大雨,以至于如今再次想起来都是潮湿的记忆,在异国他乡遇见同胞的激动绝不亚于中彩票,所以理所当然的我成了黄先生的员工,黄先生成了我的房东。开始的时候我打工抵住宿费,后来他会额外发给我不多的工钱。
黄先生拥有一家叫做图朗斯的餐馆,不在城市的闹区,却距离我学校不太远,靠着大海,楼下是安静的餐馆,楼上是我们的住所。图朗斯在法语中的意思是野百合。后来又住进一个叫妮卡的图卢兹姑娘,跟我念同一所学校。
黄先生的厨艺很好,能做一大桌很地道的法国大餐,他的白葡萄酒也很受出海归来的船员们欢迎。他的英语跟他的法语一样好,他的钢琴跟他的厨艺也一样好,只是黄先生不爱说话,眼神也有一点哀伤。
有一次他在浇花,我问他,你真的已经四十五岁了吗?
他没回答。
黄先生不喜欢过圣诞节,却会在农历十二月三十号庆祝一番。在国外中国的日历不好买,不过好在现在有手机可以帮我们记着一切,他说这话的表情有点狡黠。每年的这一天如果妮卡不回家的话也会和我们一起哼着新年祝福歌,总结过去一年的成就与得失并展望新一年的生活。黄先生的中餐跟他的西餐一样地道,洋葱羊肉馅的饺子配上他自己酿的白葡萄酒,虽然不搭却着实能让人幸福到暂时忘掉自己身处异乡的悲凉。
有一次我们在酒吧为妮卡庆祝生日,后来我喝醉了,他就陪着我沿着吉伦特河吹风,他告诉我说他离家十年了,走过了很多地方,却没有留下许多情,也没有赚到许多钱,后来停在法国,最开始在里昂做船运工,之后来波尔多经营古董生意,后来有了些积蓄买了现在这间餐厅。后来他又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没有难言之隐谁又会背井离乡呢,他以为我醉到听不到,毕竟他从来没在人前如此哀伤。
后来我和他渐渐变的熟络,他没有太多朋友,所以他会开始跟我讲一些他旅途中的见闻和感动,他远方的故乡,还有那个叫百合的姑娘。跟那个年代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世俗偏见,门第等级,或者别的什么,他说不清了,这是一段每次喝多了酒才会被提起的往事。
我在法国的第三个年头,也是最后一年,这一年我们送走了妮卡,黄先生当时的表情就跟后来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跟往常也一模一样,那句再见说的就好像我们平时去上课晚上还能回来跟他一起吃饭一样,只是在妮卡走后好一段时间他都会准备三人份的饭。
后来不到半年我也要走了,那天我记着也是下着很大的雨,跟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么相像,我突然惊讶于到这个地方三年来从没有变过,包括里面那个人,回头那一瞬好像还是三年前初来的那时候,那人还从里面缓缓而来,轻问一声
姑娘是中国人吗……
可惜他开口说的是,有机会回去看看他,他会给我打电话。没有道别,没有抬头。
我终究没有再去看他,他也没有打来过电话,只是偶尔会收到从世界各地寄过来的明信片,有三张,或者是四张,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爸爸,再次想起你,北京已又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