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寒风凛冽,雨雪随着呼啸的北风直面扑来,打得人的脸生痛。泥泞的大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陪伴我的,只有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马,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迎着风雪前进。
“啪——”一个不稳,我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半个身子都躺在雪泥中,手中的缰绳一紧,“嘶——”老马扬起前蹄低声嘶鸣。
我紧紧拽着手中的缰绳,就如在绝境中抓着某种希望。
“老马,别担心,我们快到家了。”
回复我的,是它冰凉鼻子上呼出的热气,这是我在大雪天里唯一感到的来自外界的温暖。
是的,快到家了。
想当初,我离开的时候,还是束发还没行冠礼之少年,依依杨柳和父母一起远送我离开;而今归来之日,雨雪纷飞,道路泥泞,步履艰难,那曾经在春风中摇曳的杨柳只剩几截枯瘦的树干。
我抓着老马的后腿,想从冰凉的雪地中站起来,可这一摔,摔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几番挣扎后,我还是半躺在地上。
“老马,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我抚摸着老马的鼻子,看着它澄亮的眼睛。
“嘶——”老马蹭了蹭我的脸。
“老马,我看到你眼睛里的我了。”我轻轻地抚上它的眼睛,“还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束发未行弱冠之礼,可现在我在你的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消瘦憔悴、鬓角花白的老头。我——我这一走就走了几十年啊……几十年啊……”
我摸了摸一直戴在身上的平安符,看着眼前被风雪掩盖的前路,心,突然就害怕起来。
那破旧不失整齐的木栅栏背后,爹娘还在等我吗?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西周时期,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难。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也因此踏上了北抗玁狁之途。
“儿啊,爹娘在家里等你回来。”
离开的前一刻,阿娘颤抖着双手为我束起头发,阿爹把一条平安符挂在我脖子上说。
“爹、娘,你们放心,你们看,路边的野菜才刚刚抽出嫩芽,等到这野菜长成可以摘的时候,儿子就回来了。”
娘亲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抚着我头上刚束好的头发说:“好孩子,爹娘会等你回来的。”
路边,春风拂过,野菜伴着柳枝在微风中摇曳,像在欢送我前行,又像爹娘眼中的不舍。
我回头,看着在柴门前还在招手爹娘,坚定地迈出脚下的步伐。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
“报——西北方有敌来袭!”
“报——南边发现敌情!”
“报——我方战士死伤数为……”
“报——”
边疆战事吃紧,虽暂处劣势,可我们没有半分怯意。
“冲啊——”
战场上,大家奋勇杀敌,视死如归。这才是我们周朝的好男儿,保家卫国!
这一刻,我为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而骄傲。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我以为战事可以很快结束,但这几年来回往返拉锯之战让我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回家无望。
玁狁之族个个都是草原战士,骁勇善战,每天我们都在紧张地防备之中,战营也随时更变。
我撕下一条又一条布丝,写下了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但这些家书从我参军以来就一直被封在我的行囊中。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啊。
又是傍晚时分,我坐在帐前,拽着刚写好的家书,看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野菜,犹记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野菜才刚刚抽芽,而今,又到野菜发芽时候,这中间,到底过了多少年?
儿啊,爹娘在家等着你回来。
阿娘哽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爹,娘,孩儿想你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还是把头伏在膝盖上,偷偷地落下了几滴眼泪。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报——将军,我们的粮草被敌人劫走了!”
“报——”
“杀啊——”
我举起手里的长矛向前奔去……
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一直在舔着我冰冷的脸。我迷糊着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老马,才发现,那战场上的颠簸流离真的已经过去,现在的我正在在归乡途中。
“呼——”风,更大了,和着片片白雪,模糊了前方的归路。
我在老马的帮助下摇晃着站了起来,却迟不敢踏出一步。
当初征战在即,父母还是满头青丝,而今,归家途中的我都已鬓角花白,他们,还在那个简陋的小屋里等我吗?
一头青丝行,万根白发回。戎马半生过,近乡情更怯。
他们,还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