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寿衣
前些日子,小侄女边做作业,边漫不经心地说:“奶奶给她和爷爷做的寿衣取回来了。”一时间,我愣住了。寿衣!我极力逃避的,终究,还是被母亲做来了。
寿衣,家乡人大多又叫它老衣。 一直觉得这种东西于我的父母是很遥远的事。在家乡,有种风俗,若是闰年闰月这一年,给老人做寿衣,可添福加寿。身为女儿的同事们也常谈及此事,这个说哪年闰月给父母做了,那个说今年又是闰六月,也给父母做了……
母亲也曾念叨过,说闰年做的寿衣好,还说她不喜欢那种传统的寿衣,她要做就做个自己喜欢的,否则,即使穿去了那一世,也定然不愿意穿。每次提及此事,我总默然,或故意打岔换话题,极尽所能的逃避着。
小时候,村里有老人去世,只是欢快的和伙伴们在门口捡拾鞭炮,看大人们点燃,然后趁他们不备,迅速跑去一脚踩灭了捻子,若捡到半串未及发响的,那便成了英雄。高举着跑开,和伙伴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个拆开来,分给大家。也会饶有兴趣的看门口那些吹响师们吹吹打打,死去老人的子女在吹吹打打中放声大哭,甚是热闹的样子。看村里很有经验的老人带一些男人,将堂屋门用厚实的门帘挡住,据说他们是给死者穿戴衣帽的。我总是无数遍的想象那门帘后面发生的一切,也总和伙伴们躲在大人身后好奇的张望,期望能从缝隙中看到里面的情形。
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死去的人穿着寿衣的样子,是爷爷去世时。多少年过去了,那情形依旧如昨日一般清晰。爷爷安详的躺在棺木里,一身黑衣,外穿一件黑色暗花的棉袍,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脚上穿着一双轻薄的布鞋,双脚用麻绳捆扎在一起。(我至今不明白为何要将死者的脚扎起来)他就那么安静的躺着,一如睡去一般。父亲孤独的靠在爷爷的棺木旁,没有眼泪,目光空蒙呆滞的盯着灵堂前的孝子盆。我们在哭天喊地中送走了爷爷,至此,我方才明白,伴着那吹吹打打的哭声后面,并不是儿时看到的热闹。
我开始惧怕这样的别离 ,惧怕那一身寿衣。 再后来,相继看着奶奶,公公,婆婆也如此这般穿着大同小异的寿衣相继离世。对这件事再不愿谈及。
然而,想到家乡闰年做寿衣的习俗,我也曾心动过,希望真如大家所说,做了寿衣给父母增福添寿。但是,每次看到在灶间忙碌的母亲,喝着小酒的父亲,想象寿衣终将带来的阴阳相隔,我终是不能开口提及做寿衣这件事。总觉得,寿衣会让我更真实的触摸到生死离别的边缘。即使明白,那一天终会到来,逃避不过是自欺欺人,然而我也希望这种踏实的拥有更久远些,更久远些……
藏着这份心思,纠结在做与不做中,终是因为不能面对没有付诸行动。而母亲却自己做了拿来。我无法想象她和父亲亲自去挑选布料,选择式样,只为离世时唯一可以带走的衣着,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心境,怎样的一种坦然。
再去父母那里,我始终假装不知母亲做了寿衣的事,终究是怕触物伤情。然而,母亲大概是把它当做人生的大事,定是要让我们姊妹们过过目。妹妹怕难过,不肯,始终未看一眼。我那日和父母一块吃过饭,便被母亲招手叫去,说让我看样东西。我自是猜到母亲一定是让我看她和父亲的寿衣。心里不愿,又不忍拒绝满眼期待的母亲,随她进了卧室。果然,母亲是为了这事唤我的。母亲一边打开装着寿衣的袋子,一边不停地说:“快看看,我给你爸和我做的寿衣。隔壁赵奶奶几个都说我选的衣料好,样式也好看,还夸我能行……这是内衣,这是外面的大衣……选的衣料上的花色还有讲究,做寿衣的人会说也说得好,我忘了那些说法,反正好……”我漫不经心地跟着附和,随手翻看着这两套衣服,心里却五味杂陈,强做镇静对母亲说:“你的眼光真好,我帮你收起来吧!”母亲边小心翼翼的整理边说:“我想把它拿到乡下放着,你桂兰奶奶说放乡下房子没人会让老鼠啃了,弄不好还让贼偷了,我想还是放在楼房里的好。”
我哑然。我这可爱的母亲,哪里会有偷老衣的贼啊……
母亲的寿衣,就这样被拿回了家,搁置在她认为安全的地方。我倒是希望这两套寿衣永远就这么搁置在那个安静的地方,如人所愿,增福添寿。即使“被老鼠啃了”,也是冥冥中上苍对父母的恩赐,让父母能继续他们天伦之乐,他们的相依相守。
忘却那套衣,只留心中这一祈愿:愿我的父母长寿,安康!